隔天,魏宣派人去了侯府打听魏瑛的近况,亲事临近,他怕李氏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知道他的姐姐性子温柔是真的温柔,可若碰不到懂得珍惜的人,只能让她一味委屈的被伤害。从前有时李氏故意罚他,给他端放馊了的饭菜,魏瑛不敢明面上忤逆李氏,却会藏好糕点,等深夜里偷偷拿给他。李氏看他几天下来仍然面色红润,就会去质问魏瑛,面色俱厉,还会派人盯着,不让魏瑛和他见面。
魏宣知道,魏瑛因为他平白吃了很多苦,却从来不对他说。
回来的人带来了魏瑛的信,说她看起来一切都安好。
魏宣打开那封信,篇幅并不长,却难掩激动和忐忑,信中说了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初,是赵家那边的意思,赵文渝的祖父——赵家最德高望重的老学士亲自登门,侯府与诗书世家结亲也算一段佳话,魏长行一开始觉得婚期太短,后来上朝从宫里回来竟然松口同意了。
这其中的缘由魏宣已经知道了,如今魏长行已经有了向东宫靠拢的意思,正好用这件事借花献佛,李氏是想插手也插不了了。
正看着信,福海领了一批人进来,齐齐对着魏宣跪拜行礼。
福海道:“太子妃,前面这四个是老奴手下得力的孩子,依次是福春、福夏、福秋、福冬。后面那四个是刚从内务司新调来的,手脚麻利,您有什么吩咐跟他们说就行。”
“好,”魏宣点点头,“多谢公公。”
最近一段时日骤然变冷,哪怕日头好着,到外面也是凉气阵阵。
傅凛在正殿接见官员,魏宣端了热茶进去,对傅凛使了使眼色。
候着的两三官员惊奇的发现,一身冷肃的太子殿下瞬间露出些许无奈,将热茶喝的干干净净。
魏宣这才满意了。
有人大着胆子道:“太子妃如此关心太子,琴瑟和鸣,令臣等艳羡。”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纷纷附和。
魏宣笑了笑,眉目红润,道:“我这就走,不耽误大人们和殿下议事。”
傅凛被刚才的话说的熨帖,便道,“听听也无妨,魏宣,你随意找个地方坐着吧。”
魏宣也有些好奇,欣然在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坐在矮案前,听他们谈论起淮河一带几个州年前的贡礼清点。
因着地域不同、一年的收成也不同,上交朝廷的贡礼数量也不一样,除了充入国库的部分,留下皇帝妃嫔所用的,还有分赐各朝臣亲王的分例,魏宣听的陌生,却也觉得挺有意思。
福海静悄悄的从殿外进来,四下一看,朝着魏宣走过来,正要说话,魏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傅凛正低头写着什么,魏宣随福海出去,“找我有事?”
福海面露难色道,“方才皇后娘娘派人来,说要见您?”
“我一个人?”
“是,要不老奴进去告诉殿下一声?”
魏宣摇摇头,“算了,殿下忙着,应该没什么事,我去去就回来了。”
他嘱咐道:“殿下总是拖过饭点,若是我来不及回来,你提醒着殿下。”
福海应着,忍不住咳嗦了一声,赧然道,“天儿最近冷,老奴咽痛的老.毛病犯了。”
魏宣打发他去养着,“天气干,别总在风里来回跑,东宫日常的事我都了解了,会安排让底下的人的。”
福海有些受宠若惊,“伺候太子妃和殿下都是老奴分内的事,老奴不敢怠慢。”
“没说你怠慢,”魏宣笑道,拍了拍福海的肩,“我也想多上手东宫的事务,正好你前两天给我认了一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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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仁宫。
魏宣进了一处偏殿,迎面便是一阵暖热,笼龛里正燃着加了香料的银炭。
与上次来这里的情景截然不同,魏宣看着正位上皇后的脸色,随即施然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维持原姿势等了稍许,并没有传来让他起来的声音,魏宣在心里叹气,这是又打算怎么为难他。
“免礼,赐座。”
他正想着,皇后却突然出声,还破天荒的给他赐了座。
魏宣并未有一丝的放松,直觉告诉他还有什么在等着他。坐定后望去,对面除了傅决,旁边还有位他眼生的女子,长相颇俏丽,二八年华的模样。
“二嫂嫂好,”傅决迎着魏宣的眼神,笑眯眯叫了一声,仿佛前几日谈话的不愉从未发生过。
“十五皇子,”礼尚往来,魏宣笑着回道,这时一道脆脆的女声响起了,带着稍稍的惊奇。
“这便是新晋的太子妃吗——与傅哥哥成亲的男子,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魏宣闻声看去,说话的是那位眼生的姑娘,眉眼弯弯像月牙,笑的清甜。他顿了顿,略一思索方才的话,“玉苑公主?”
女子更惊讶了,“太子妃认得我吗?我们没有见过面吧。”
魏宣笑道,“公主对殿下的称呼亲近又略有些奇怪,难免让我想到前段时间宁乌来的公主,而我恰好也听闻,殿下在宁乌时与公主交情颇深,便胡乱猜一猜。”
她经不住被魏宣盯着笑,脸上微微薄红,低头道:“我正是玉苑。”
皇后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玉苑觉得怎么样,本宫说过,太子妃不会难相处的,再不济也有本宫帮你撑腰。”
玉苑多望了魏宣几眼,不好意思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玉苑听说傅哥哥娶了男子,还不争气的哭了两日,今日一见,却是自惭形秽了。”
皇后笑了两声,“你初来到大宥,本宫自然会多照顾你,本宫听闻,你是宁乌唯一一个被赐了封号和封地的公主,竟然‘自惭形秽’,这句话不知要折煞多少人了。”
她边说边看向魏宣,旁人没听出来,魏宣却听出这句话里意有所指,他不躲不避,装傻似的对玉苑公主道,“哭两天这种事也太难受了,眼睛还容易肿,公主要多多注意养着,听说哭多了容易得眼疾。”
玉苑担忧道,“真的吗,我也觉得肿了好多天,会不会变丑啊,要不要找人看看?”
魏宣弯起眼睛,“怎么会,我方才第一眼看见公主,就觉得公主生的漂亮。”
玉苑被哄得又开始有些害羞,傅决暗暗不满的轻嗤,以他自己的相貌,是怎么觉得玉苑这种清汤寡水好看的,明明在道貌岸然的说假话,怎么能对他就是训斥,对别的人嘴甜的就不得了。
皇后眼见两人开始聊得正欢,微不可查皱了皱眉,“公主与太子妃倒是聊得来,正好本宫念及公主和太子年少时的情意,有意让公主去东宫小住叙旧,太子妃,你来安排吧。”
魏宣稍顿,他料想皇后特意叫他过来见到玉苑不是件简单的事,小住?怎么个小住法?
“殿下可知道此事吗?我须得等殿下同意,不能私自做主。”
“玉苑和太子认识多年,太子自然不会拒绝,”皇后艳丽的红唇微勾,话锋一转,“只要太子妃能放宽心,别心存芥蒂做出什么为难人的事情,本宫想你也明白,你身为男子,既然与太子成了亲,就更要有大家的风范,以后东宫进什么人你心里都要有数。”
魏宣听出来了,皇后这是打着旧友的幌子,实则迫不及待往东宫里塞人。皇后不满意他,当然要选几个自己的人,这还没过几天,第一个就来了。
魏宣稍顿,索性直直看向皇后,“既然是叙旧,不知是以什么身份叙旧,我不太明白,心里也没什么数,还望皇后说清楚。”
“玉苑贵为宁乌的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大宥,为了两国关系的友好,自然不能薄待。本宫便做主,让玉苑做太子的侧妃,将来诞下子嗣,便封为平侧妃——太子妃听的够不够清楚,本宫相信你心里应该有分寸。”
平侧妃比侧妃的地位还要贵重些,虽然用度规制和太子妃差了一等,却相当于平妻,而平妻的出现,极其容易让元配被架空成一个摆设的壳子。
虽能猜到皇后的算盘,但真正听到的时候,魏宣还是脸色一白,傅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玉苑则是眼巴巴望向他,“可以吗?”
魏宣微微摇头,“这件事,是不是过于仓促了?”
“太子与你不也是同样的仓促么,我相信太子能办好,”皇后仍旧带笑,“不过玉苑的身份,有的人终究不能同日而语,她受的委屈,本宫自然会补偿她。”
皇后说一句,便眼见魏宣的脸色凝重一分,她脸上的笑容也不禁更甚,不过是王侯的儿子,以后也承袭不了爵位,有什么胆量在宫里撒野呢,她等着魏宣服软。
侧妃的消息确实让魏宣慌乱,袍袖下的手掌攥紧,他强迫自己镇静。
魏宣眼尾上挑,扬起一个笑来:“皇后娘娘想得周到,只是这件事恐怕办不成。”
皇后冷道,“本宫是后宫之主,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魏宣面无惧色,他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容色明艳又张扬,“您别生气,儿臣这是在为殿下分忧,殿下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
魏宣露出无辜的神情来,“我当然知道,因为殿下喜欢我,不想再有别人有什么不对的。”
皇后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气道,“你说出这种话,如何堪为太子妃!”
魏宣带着委屈道:“我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儿臣,儿臣在宫中时刻战战兢兢,幸得殿下还有几分垂怜,儿臣的名分自然是殿下给的。”
皇后在宫里对付各路人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原以为魏宣没什么难拿捏的,却不想魏宣变脸变得太快,上一句还嚣张下一句又扮委屈,还搬出傅凛当挡箭牌,一时间脸色又白了几分。
“放肆,你把本宫放在哪里,本宫想给太子封侧妃便封,由不得你多说一个字。”
魏宣暗暗腹诽,耍无赖,拿身份压他么,他刚要说话,却瞥见傅决张大了嘴巴、惊讶的指向他背后,魏宣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便被人抱住了。
魏宣心念一动,转头对上了傅凛沉下来的脸色,不禁眉开眼笑,小声道:“您怎么来了?”
魏宣的语气也不像在哄人,可负着气而来的傅凛心腔莫名通顺了大半,脸上却仍然唬着,“若非我发现你不见了,你不打算告诉我吗?有没有为难你?”
魏宣也不怕他,笑着抚了抚傅凛的衣襟,语气又轻又软,裹了蜜似的,只是却不怎么入耳,“殿下还说,不是殿下的桃花债吗?”
适时玉苑声音清越的唤了他一声,“傅哥哥!”
傅凛微微皱眉,向坐于正位上的皇后看去,沉声道:“儿臣适才听了母后两句话,却听的不清楚,若是有什么事,直接来问儿臣,不必为难魏宣。”
皇后道,“玉苑公主不远千里从宁乌来到大宥,是大宥的贵客,从宁乌和大宥签了和书以来,一直友好相处。她此行又是为了续与你的旧情,你身为太子,自然要为我大宥照顾好玉苑。”
傅凛看向玉苑亮晶晶期待的双眸,点头道:“理该如此。”
魏宣听到玉苑迫不及待道:“傅哥哥,我想到你的东宫去。”
他垂着头,安静了许多,自打傅凛来了,他一身的凌然就全都消散,傅凛做什么决定他也不想去干涉。
他看向傅凛还紧紧牵着他的手,思绪有点飞远了,他不由得想,在他对傅凛一无所知的那几年,傅凛究竟与玉苑有了多深的情意。
傅凛问道:“为何要去?”
“想去看看傅哥哥住的地方,”玉苑羞然道,“多年不见,傅哥哥已经比我的兄长们都要高出一截,变得也更成熟了。”
“住上几日可以,”傅凛转而对皇后道,“只住上几日便罢了,母后别再有更多的想法。”
皇后不满道:“怎么?玉苑公主之身愿意去做一个侧妃,难不成还委屈了你?”
“委不委屈,要看儿臣愿不愿意,”傅凛看向身边低着头的魏宣,眼神瞬间温柔的让皇后眼花,他转头,重新变得冷峻,“我与母后向来互不干涉,可最近惠仁宫却来了多次,请您明白,您是后宫之主,却管不了儿臣的东宫。”
皇后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这次傅凛能把话说的这么绝。
傅凛目光坚沉,他尚且不舍得对魏宣说一句重话,不和惠仁宫划清界限,还不知皇后又要怎么从魏宣处插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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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哥哥,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了,我记得以前每到过生辰的时候,你都会为我做一碗长寿面,傅哥哥做的面最好吃,玉苑好长时间没有吃过那个味道了,还有傅哥哥打的拳也好看……”
“傅哥哥傅哥哥……”
玉苑仿佛对刚才那场对峙无知无觉,絮絮说着过往,丝毫没有注意到魏宣的沉默以及傅凛越皱越紧的眉头。
“魏宣,”傅凛小心斟酌着魏宣的脸色,“你说句话吧。”
魏宣稍顿,冲着傅凛笑了一下,“我听公主说着呢,都听入神了。”
傅凛只好敛了声,方才殿上凛然的的一身气势早已无影无踪。
玉苑就这样说了一路,到了东宫,福海小心瞥了眼两人的神色,斟酌了两句道:“殿下,南禄殿和北安殿都空着,您觉得哪个合适玉苑公主住进去?”
福海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两殿虽是一南一北,却有很大的不同。南禄殿在紧南边,北安殿只是偏北,离得傅凛议事的正殿和寝殿都更近。也就是说,对这位公主究竟是什么态度,一个住处便能说的明白,也好让他心里有个谱。
他话音刚落,便受了魏宣一记眼神,忍不住反射性缩了缩肩,接着魏宣转头道,“殿下把公主安排的妥当,也不用我多事了,我有些乏,先回去歇着。”
他转身要走,傅凛拉住了他,“回寝殿,稍刻我便去。”
“自然是回寝殿的,”魏宣笑道,“殿下不是还没和我分开睡,我哪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福海心里哎呦一声,太子妃果然是心里存着气了,平时看着挺柔情似水的人儿,竟是当面就耍起了小性子。不过还是不够了解殿下啊,殿下的脾性更硬,就没为什么折腰过,还指望殿下能哄你吗?
福海心绪迭起,连这两人之后的冷战都想好了。
傅凛看着魏宣的背影叹了口气,说是叹气,眉梢却似乎是挂着笑意,福海简直怀疑自己花了眼。
“傅哥哥,”玉苑语气兴奋,“你觉得我住哪个地方好?”
傅凛并未直面回答,他道,“这次来的主使是周国相的儿子周子墨,我记得他曾经做公主身边的书童,督查公主读书,相必他能照顾公主周到。”
玉苑脸垮下来,“提他做什么?周子墨整天让我待在使馆里,他又话多的像个老婆子,跟他待在一起要烦死了,还是傅哥哥这里好。等我安顿下来,就去找哥哥的太子妃,请他带我多多了解大宥的都城。”
傅凛道,“这里毕竟不是宁乌,凡事谨慎些,周子墨也是为公主好,我明日去见他,公主在我这里便暂住两日,等到了时候,我送公主回去。”
“我才不要回去呢,”玉苑急急道,傅凛却置若罔闻,转身对福海道,“可知道安排什么住处了?”
福海忙道:“老奴明白了。”
原来这公主只是住两天便走的过路人罢了,也是,殿下对想接近的他的人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扔远,对公主已经够客气了,不是谁都有太子妃那种福气。
福海第一次见到殿下那般待人若珍宝的模样,也只有太子妃,目前哪里有纳别人的心思,这公主最好是老实些,不然以殿下的手段,可有的苦头吃的。
傅凛进了寝殿,屏退里面的宫人,殿里格外静谧,他环顾一遭,却没发现魏宣的身影。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却没转身,直到声音靠近,一双手摸上了他的眼睛。
傅凛去握那手,只觉得一片细腻的触感。
“殿下被叫了一路,是不是心里还挺欢喜的。”
耳边是温热的吐息,仿佛下一刻耳垂便要被轻轻含住,傅凛喉结滚动了一下,恍惚听到耳畔那语气无限的亲密。
“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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