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清他们选了整个书院中最大的院子,她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一路过来,不停地有人和她打着招呼。
“师姐!”
“师姐来啦!”
也有几个不熟悉的,见了叫着生疏的称呼:“公主。”
她都一一笑着点头示意。
等到了院中,昭阳老远便看见他们摆好的工具了,她两眼一亮,有些惊喜地问凑过来的孙尚清:“我们今天是要是暖锅吗?”
“那是自然了。”孙尚清一手搭在她肩上,一边指着院中的装饰得意道:“今天是你的饯别宴,自然是要选你喜欢吃的东西了。怎么样,看看喜欢吗?”
昭阳朝着院中看去,只见院中央已经摆好了一会儿要吃的暖锅,中间还有人走来走去的添置东西,从院边上到院正中央的位置上还有人工架起的一道曲水流觞,周围布满了幽静的密林,看起来清雅十足中又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师姐,怎么样?喜欢吗?”
孙尚清凑着脑袋过来询问。
昭阳点点头:“不错,真不枉我这几年在师父面前给你打的掩护啊。”
“那可不是,要是没有师姐,我指不定早就被祖父压榨的不成人形了。”
“哎呀那都是小事,不过……”昭阳看了看自己身上新换的一袭红裙,皱着眉带了几分懊悔:“早知道你准备的是暖锅,我就换身轻便的衣服来了,这裙子我还是第一次穿呢。”
她虽然在外学习,但是一应用具都是宫中专供的,用的料子也是极好的,就她今天身上这件,那也是用了极为罕见的织云锦做的,就算是宫中,一年也不过只得了三匹。
孙尚清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的衣裙,眼中一抹惊艳划过,他点着下巴煞有其事地开口夸奖:“这衣服嘛,确实是挺好看的。”
昭阳点头同意:“那是自然了,这件衣服可是我……哎不对,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衣服确实挺好看的?”
看着昭阳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他连连改口:“哪有哪有,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没有这件衣服,师姐您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啊。”
昭阳见他缩着脑袋笑得一脸谄媚的模样,轻哼一声,转过身子走到座位上落座。
孙尚清被这一眼瞪得浑身一个机灵,连忙跟在她身后:“不是我说师姐,您这相貌真的也是世所罕见了。”
“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像是在夸我啊?”昭阳伸手拽住孙尚清的耳朵就是一扭,咬着牙假笑着看向他。
“哎呦哎呦,师姐……你轻点!”孙尚清歪着脖子,连忙用手护住耳朵,努力将自己真诚的眼神传递给昭阳,嘴上还不停地讨饶:“我这当然是在夸你了,真的,真心实意地夸你呢!”
“真的?”
“比真金还真!”
“哼,”昭阳斜了他一眼,松了手,“谅你也不敢骗我。”
孙尚清嘿嘿两声,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这才有空朝着正在忙着的众位师兄弟招呼:“好了好了,弄好了就过来吧,永兆、长行,你们动作快点,没见师姐已经坐下了吗?”
昭阳坐在一旁,看着孙尚清指挥着这些师弟们,行动之间已经颇有几分风采了,想当初她才刚刚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只知道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的猴子呢。
转眼之间,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孙尚清转过头看向昭阳的时候,迎上的便是这样一幅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神色,他忍不住浑身一机灵,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师姐,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昭阳不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没有啊,你做什么了?”
“哦没有,”孙尚清挠挠脑袋,“就是你突然这么看着我,我这不是有点受宠若惊嘛。”
“行了啊,”听完他的理由,昭阳简直是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赶紧叫他们坐下吃吧。”
孙尚清笑着应了,赶忙组织着大家都入席就坐。
孙尚清看着大家都坐好了,这才举起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口。
“那个大家也都知道,明天,我们的昭阳师姐就要回去了,今天这是我们专门为她办的饯别宴,希望师姐以后能事事顺意,来师姐,我敬你一杯!”
说完,不等昭阳反应过来,便一举饮下杯中酒。
昭阳知道孙尚清的意思,她是一朝公主,虽然独身一人来了这里学习,但是也毕竟是公主之尊,这观中的弟子也鲜少与她亲近,而孙尚清是孙黎的嫡长孙,身份也是不凡,在她来之前,更是没有什么人与他玩耍。
倒是他们二人,并不在乎这些世俗关系,相处得倒是极好。
如今他敬酒,她只好也跟着喝了下去。
许是见孙尚清开了头,下面的师弟师妹们也放开了许多,甚至也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上前来敬酒。
“师……师姐,我是木青……”木青举着酒杯过来,也不敢抬头看昭阳,只匆匆说了一句“师姐保重”便一仰头喝了酒,转身跑开了。
昭阳有些纳闷地看着木青匆匆离开的背影,皱着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她今天穿的不好看吗?还是她的妆容不对了?
孙尚清见状,知道她是没有想起来这是谁,便开口为她解释:“哎呀别想了,你没见过他,只是你之前不是弄了个什么贫困弟子的什么补贴什么的嘛,我记得这个木青好像就是在名单上。”
虽然书院免了很多人的束脩,但是书院里也收了不少贫寒人家的孩子,她看着这些人生活上十分窘迫,心中也有些怜悯。
闲来无事,思来想去,便弄了这么一个补贴。
“哦,”昭阳恍然,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原来如此,我原也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他们虽不是师父的亲传,但说到底与我也算是同门,能帮便帮嘛。”
孙尚清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末了轻笑一声,低语:“师姐便是心肠好。”
“什么?”刚刚有人来敬酒,昭阳并没有听清楚他讲了什么。
孙尚清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什么。”
宴会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孙尚清喝得多了点,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昭阳叫人过来将他抬回自己的院里去,临走前,孙尚清还拽着昭阳的衣袖不肯撒手,嘴里还嘟嘟囔囔些话。
昭阳看着他一副痴憨模样,无奈摇头,吩咐好下人好生照料之后,她便一个人往自己院中走去。
幽静的竹林中只有竹叶之间的簌簌声,就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呢喃,空中独挂了一轮玄月,星星竟是半个都没瞧见。
她不由心中升起一番感慨,她知道,这些年她能够远离宫闱朝堂,在这里过着闲云野鹤的自在日子,于她一朝公主而言,并不容易。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太子年幼,父皇年纪大了,身体也越发不好了,若非如此,她本也不必这么着急回宫。
其实上次父皇将她送去漠北军营,她心中便有所感了。
她是大齐公主,生来便尊贵荣耀,既占了这高位,便总要承担些责任。
所以她并不觉得父皇的安排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有些惋惜,这样美好轻松的日子,单纯可爱的师兄弟妹,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了。
今夜,可能是她度过的最后一次如此静谧安宁的夜晚了。
“公主,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如碧拿着一条浅色披风寻了过来,给她披上,看着昭阳的模样,皱着眉有些担忧:“可是有什么心事?”
自打她来了这南山竹观书院,如碧便一直在她身边侍候,也算得上是与她贴心的亲近人了。
“没什么心事,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昭阳轻轻拍了拍如碧放在她肩上的手,“坐下来陪我一起看看吧。”
如碧叹了口气,她跟随昭阳多年,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无奈,生在帝王家,行事之间哪里能全由了自己。
她陪着昭阳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辰,轻声劝道:“公主,时辰已经不早了,明日您还要早起,还是回去休息吧。”
昭阳嘴角弯起一抹笑,点头:“好,回去吧。”
如碧扶着她起身,朝着院子走去,耳畔忽地又响起她的声音。
“明日……尚清若是没起来,也不必让人吵醒他。”
“公主,其实您不必如此……”
不等她说完,昭阳便抬手打断,她心中无奈,语气缥缈:“按我说的做吧。”
如碧见她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好应了。
孙尚清今夜喝多了酒,孙黎先生知道他和昭阳的关系好,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看着他躺在床上,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手里不知道还握着什么。自从昭阳上了山,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感情要好,如今昭阳回宫,最难过不舍的恐怕就是他这个嫡孙了。
孙黎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被他踹到地上的被子,替他盖好。
“好生照顾少爷。”
离开前,孙黎特意嘱咐了立在门口的下人,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迷迷糊糊的人,摇了摇头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后,躺在床上的孙尚清缓缓睁开了眼,他坐起身子,垂首看着手中的红色香囊,上面还歪歪扭扭的绣着几片竹叶。
这还是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昭阳给他的。
还记得当时他笑话她一个女子,连香囊都不会绣,把她气得半个月的时间没有理他,后来还是他按捺不住了,跑过去和她道歉,结果她气呼呼地扔给他这个香囊。
她可能以为他早就扔了吧,孙尚清抿抿唇,起身下床,将它放置到架上上锁的匣子里。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有响动,赶忙开口:“少爷?”
“不用进来伺候,外面候着便是。”
“是。”门外下人应道。
孙尚清走到桌子边上,倒了一杯水,慢慢地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