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晔出了文华苑,想到今日在宴上和昭阳的那一眼,脚步一顿,拐了个弯,去了书房。
王元晔的书房就在他院子里的东侧,按着他的要求,周围还植了不少竹子,此时正值时节,竹叶长势极好,郁郁葱葱,夏季来临时,这院子里都会凉快不少。
他一进书房,便早已有人在里面等他。
王元晔抬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到书桌后面坐定,随手拿起一本微微泛黄的书,看了起来。
来人坐在他对面良久,仍不见他开口,忍耐不住了,“王家二郎,此刻你竟还静得下心思看书?”
王元晔翻过一页,示意一旁的仆人斟茶,刚烧好的玉泉山水配上新下来的云雾瓜片,泡成之后满室飘香。
王元晔端起茶杯放置鼻前,闭上眼来回轻嗅,待温度差不多了这才轻啜一口。
“这是我上次出去专门带回来的云雾瓜片,裴兄不尝一下吗?”
裴玉轩皱着眉看着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心中实在不解。
今日御前状告一案,陛下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此案交给了拱卫司,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陛下恐怕是要拿这个案子给昭阳公主练手了。
自从昭阳公主要回宫的事情定下来后,陛下要将拱卫司交予公主管理的传言就一直没停。若是昭阳公主真得亲自审理此案,为了立威,也必定会查得明明白白。
到时候深究下去,牵扯出他们,这事情便不好办了。
“元晔兄,今日的事情……”
裴玉轩刚开了口,还没说上话,王元晔便抬手打断他。
“裴兄,你的心乱了。”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裴玉轩耳畔,惊得他心中猛地一跳,自从早上一来便混沌不堪的脑中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他拿起手边的茶杯猛灌了一口,淡淡茶香掠过他唇齿之间,额间的细汗渗出,他从袖中拿出帕子轻轻拭去。
王元晔看着他,看着他牛饮一般,面上一抽,冷冷开口:“裴兄,这云雾瓜片是生于齐山之巅,极寒之地也就那么几株,我是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些,你方才的喝法,真真是糟蹋了我的茶。”
说罢,一挥手,一旁的仆人便上前,将裴玉轩的茶撤了下去,没多一会儿又换了新的茶上来。
裴玉轩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有些回不过神儿。他端起茶杯,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云溪春了。
此茶与方才的云雾瓜片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裴玉轩摇头叹道:“好你个二郎,我不过是喝了你一口茶,便这么小气!”
王元晔继续看着手上的书卷,并不理会他。
裴玉轩见状,无奈道:“我方才心中一乱,竟忘了你还是个茶痴,这样好了,下次我将我那里的凤凰令送与你些,我记得你可是惦记许久了。”
凤凰令极为难得的好茶,因为生长于炎热难耐的沙漠边缘的绿洲之中,环境恶劣,一年所得不过数斤,是真正的万金难得的茶叶。
听了这话,王元晔这才勉为其难地抬起眼皮,看向裴玉轩。
“李茂祎的事情我们无需管了。”
裴玉轩一听,急道:“我们布局了这么久,眼看着马上他便能上任户部尚书了,如何能弃了?”
王元晔放下书,起身走至裴玉轩跟前,眼神微垂,直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裴玉轩。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子,索性也站了起来。
裴玉轩想了想,在心中略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二郎,此事李茂祎刚刚已将来龙去脉报与我了,着实也是他那族兄坏了事,我们将此事推在他族兄李全身上便也是了,左右不过是一个旁支出身。”
王元晔转头看向裴玉轩,眼神幽幽:“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裴玉轩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对啊,不然呢?”
王元晔嗤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小心放下,这才缓缓开口:“玉轩,此事你不要再掺和了,李茂祎最好也不要见了,我不知他与你是如何说的,但是此事,他绝不会是向他口中那么干净。”
裴玉轩大惊,“难不成……这件事他也……”
王元晔指腹摩擦,沉思片刻道:“玉轩,你可想过,为何这二人早不上京晚不上京,却偏偏在昭阳公主回宫这天上了京,还顺利地到了皇上面前,告了御状?”
“你是说……”裴玉轩看向王元晔,眸中震惊,“这件事是昭阳公主……”
他语未尽,王元晔却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裴玉轩眉头紧皱,来回踱步几趟后,忽然开口:“你说得对,此事我们不能掺和进去,这件事如果真是昭阳公主布下的,那她肯定不会只是想要一个李家旁支的李全而已。”
“你也无需太过担忧,”王元晔见他想明白了,这才继续道:“其实一开始我便也没有想要李茂祎做户部尚书,此人眉眼奸邪,心术不正且能力不足,不堪大用。”
“那这个位置,迟早也是要上人的。”裴玉轩不明白,若是不让李茂祎上,他们这边一时之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顶上啊。
王元晔看了他一眼,对他这偶尔榆木一般的脑袋着实无语,他长吁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的人上不去,谢氏的人也未必能上,户部尚书一职,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裴玉轩一顿,瞬间明了,面上笑容展现,“说得也是,既然陛下心中已有了人选,那我们也不必费那些力气了。”
说罢,他理了理衣袖间的褶皱,起身走至门前。
“那裴兄我便先告辞回府了,这么晚了,我也着实有些累了。”
王元晔看着他的背影行至门边,缓缓吐出一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凤凰令,我明日派人去你府上取。”
刚走至门口的裴玉轩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心中肉疼不已。
那凤凰令他也总共得了不过二两有余,他自己都不舍得喝,如今竟还要送给这个茶痴,真真是心痛。
“此人我便送与你了。”
王元晔眼神幽暗,低沉的声音连同裴玉轩的背影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昭阳回来没过多久,便见御花园里的兰花全都开了,与她的母后不同,她生□□兰,幼时还曾试着自己种植,只可惜手艺不行,养死了不少。
索性宫中也有专门养育兰花的花匠,昭阳便也不费那些个功夫,只管赏花了。
这日,她来到太极宫找正阳帝,正好卢贵妃过来和皇帝商量下个月十五去舞阳峰上香的事情,听到昭阳想要在这个月底办赏花宴,卢贵妃眼珠一转,忽然开口。
“陛下,公主自回宫后,还没有独自办过这种宴会,不如让臣妾帮着一起弄吧。”
正阳帝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卢贵妃,平日里也不见她与昭阳如此亲近啊。
卢贵妃不知道皇帝心中想什么,只是想着若是这次能够帮着昭阳办好这次赏花宴,不论是她还是陵阳,在宫中的处境都会好不少。
其实若是有其他办法她也不想去讨好昭阳,可是谁让陛下宠爱她和太子呢?
有时想来她也气,明明是她掌管后宫,可偏偏每次到了昭阳这儿,就什么都不算数了,陛下也不管,只一味地偏袒。
听到卢贵妃这么说,昭阳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自己确实也没有办过这么大的赏花宴,没什么经验,有个人帮忙自然是好的。
正阳帝见昭阳也同意,只好答应了。
卢贵妃心中一喜,也比平日里有眼色多了,知道昭阳和皇帝二人有话要说,便主动告辞退了出去。
看着卢贵妃出去了,正阳帝这才看向昭阳,见她面色有些难看,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生病了?”
昭阳也不说话,将手中的一卷案宗递给正阳帝,“父皇,拱卫司那边有些眉目了,只是您看了之后可别生气。”
正阳帝闻言正色,接过她手里的卷宗便看了起来。
昭阳连忙朝着一旁的赵庸使了个眼色,赵庸吩咐人泡了一壶清热败火的药茶呈了上来。
正阳帝还未看完,便早已气急,他将卷宗狠狠地摔在案上,整个人脸色通红,昭阳赶忙上前安抚他的背,又接过赵庸备好的药茶,劝着正阳帝喝两口。
“父皇,莫要动气,小心身子,”昭阳扶着正阳帝坐好,将茶奉上:“您喝两口茶消消气,您放心,这件事情儿臣一定会查清楚的。”
正阳帝喝了两口茶,渐渐平复下来,他看了一眼已经被重新整理好放置在案上的卷宗,问昭阳:“你之前不知道这件事与李茂祎有关?”
昭阳犹豫一番,最终还是选择说实话,“这件事情我调查了很久,只知道与李茂祎有关,但是并不知道他竟然与这件事情牵扯这么深。”
正阳帝点头,沉思半晌,“这份案宗你这里留一份,这其中缘由暗中细究,就不要放到面上来了。”
昭阳点头:“那李茂祎……”
提起这个名字,正阳帝面色一冷,声音低沉:“明日朝上收押之后,严刑密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