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盏茶的功夫,尘埃落定。
四?野寂静,漫天的月光像是被风暴绞碎的尘埃,银光点点地洒在?冰湖上空,白茫一片。
天地之间,湿冷空旷,偌大?的森林满目狼藉,仿佛被巨蟒爬过的草地。
天幕的远处,一道炫目的光芒划破整个夜空,呼啸而来。
暮云埃猝然?落地,元婴真人的威势却是蓦地一怔,漆黑的眸光中有难以置信的神情?。
冰湖水竭…
雪原一般烟涛微茫的冰湖,静静地躺着,洁白的湖水缩在?河床下将近二十丈的地方,近乎贴着河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杰作,力量竟然?这?般强大??
两个时辰前,他在?距冰湖百里外的地方同时收到各方正道修士传来的紧急讯号,想到雾隐森林中发觉的异样,他想也不想,立刻御剑往北方追赶,没有想到一路上竟发现至少一百具正道修士的尸体,皆是死相惨烈,鲜血尽失,一看就是魔修所为。
他总算是发现了这?批正道弟子的异常,原是魔修不知不觉代替了部分正道弟子,混入队伍。
魔道之中不是有一种瞒天过海的功法,最善于伪装么?
没有想到竟是将他这?个重活一世的元婴真人都给骗了。
他愤怒不已,打算依照踪迹追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北边忽然?掀开一层巨大?的灵力波动,骤风哀嚎,似有兽类苏醒。
同时,北边夜空之中响起紧急讯号刺耳的尖啸,他也不作多想,直接往这?个方向?追来。
他的速度不慢,一路疾行,哪想还?未曾抵达,冰湖之上又掀起一股更加疯狂的灵气?波动,险些将飞行中的他推倒在?地,好在?他御剑术了得,在?剑身上生生稳定下来。
那抹波动也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得以平息。
紧接着,他飞临冰湖,只看到这?番景象。
他敢肯定,这?绝非魔道所为。
既然?如此?,那便是有强大?的兽类出没,而且从整个冰湖周围的环境来看,不止一头,而是两头。
后来的那一头力量远远强于第一头。
它们或许经过一番激战,此?厢已经双双离去。
至于发送紧急信号的正道修士,定然?已经遇难。
他的目光四?下扫寻,忽听不远处有细微的响动,心中一怔,当即动了动的步子,闪身至一处堆叠的断木边上,用剑尖将断木挑开。
断木下头,一个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似乎尚有一丝气?息,此?刻正奋力地动着手指。
只是即便白发苍苍的老者如何?努力,在?暮云埃看来,他的手指几乎根本就没有动。
暮云埃眉头紧皱,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老者出现?
不,不是老者。
他看着老者的脸庞,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叫李正的随队散修。
一名结丹初期修士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暮云埃附身过来,自白玉瓶子里取出一颗半刻回元丹塞到李正嘴里,只片刻间,便听到李正恐惧的呢喃,“黑色的怪物,黑色的怪物……”
形容干枯的李正忽然?伸出双臂,像是要拉住遥不可及的事物,五根手指枯萎得像是泛黑的骨架。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黑色怪物自对?岸弹起的瞬间。
原本一开始,凝冰玄蛇咆哮时所扫起的威压已经将他震晕,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有冰冷的水滴自天上落下,打在?他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便是一头小山丘般巨大?漆黑的身影。
而那漆黑的身影周围灵力波动,震惊和恐惧中,他再次晕厥。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上莫名其妙地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口,每一个伤口都正中经脉要位,直接击碎金丹,致使终身修为尽毁,垂垂老矣。
他只伸着双臂,不停地重复着黑色的怪物,神志不清。
暮云埃也不打算逼问他什么,扭头走开。
黑色的怪物,想来就是最后出现的那一头兽类。
断木下的李正呢喃了一阵,半刻后,神色渐渐涣散,双臂终于无力地垂下。
修真境浩瀚大?陆,籍籍无名的结丹修士陨落,正如一阵清风划过,来无影去无踪,不曾在?任何?人心中刻下丝毫痕迹。
他死了,半刻回元丹只能将人的精神力积聚在?这?半刻之间,半刻过后,烟消云散。
暮云埃自然?不会?为一名小修士而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不知为何?,他将其余几具被木头压住的修士尸体都翻开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直到看完了最后那名修士,脸上凝重的神色方才有所松动。
长长地吐了口气?后,他甩掉脑海中隐隐间想要窜出的思绪,强迫自己郑定下来,自纳戒之中取出一块紧急召讯符,往天上扔出,召集众人于冰湖东岸二十里处集结。
这?北境深处根本就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原先未能发觉危机的源头藏在?哪里,他无法处理,现在?终于有所察觉,便不能再继续下去。
紧急召讯符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分成三百多条幻影分身,飞向?各个方向?。
这?个时候,又有一群修士追来,先是被冰湖狼藉的景象怔了怔,然?后才纷纷上前行礼。
这?一行人中,除了常剑和顾长乐,其余便是一直跟随在?暮云埃身后的一行结丹修士。
由于事态紧急的关?系,暮云埃不得不先行一步,并吩咐一行结丹修士随后,只是不知常剑和顾长乐为何?会?在?队伍之中。
看顾长乐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双眼水润润的,想哭未哭。
常剑心疼地站在?她身边,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
暮云埃目光扫过二人,有些惊讶,他竟然?没有半点心痛或者是浮躁。
游寻行至他的身边,行了一礼,道:“首座,有件事情?极为严重,属下不得不即刻汇报。”
他的神色郑重,绝对?不像是在?说笑。
暮云埃知道游寻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也绝非严肃之人,此?刻见游寻眉梢纠结,面色微沉,定是有事发生。
他看着游寻,挑了挑眉,示意他说话。
游寻自纳戒之中取出一物,递到暮云埃的面前,竟然?是一方红色丝帕。
暮云埃伸手取过,看到丝帕正对?着他的一面用红线绣了个清晰的月字儿。
月?
他的心蓦然?一紧,脑海中隐隐窜出的思绪终于变得清晰——一名红衣娇艳的少女盯着他,笑得娇艳美丽。
他握住丝帕,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波动,反是极为严肃。
丝帕被翻开,另一面公正地绣着几段话:“长月以此?消息孝敬父亲,望父亲笑纳,长月以贴身之物为凭。”
除此?之外,丝帕中还?夹了张符纸,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许多字,正是此?次正道行动明细。
完美的证据。
顾长乐见此?,忽地哭出声来,上前几步,想要跪倒在?地,却被常剑一把拽住。
“乐儿,你还?想包庇她?”
顾长乐拼命地摇头,弱弱地道:“暮云师叔,求求你,放过我?妹妹吧,虽然?她……虽然?她勾结魔道妖人,但?却不是她的本意,我?相信这?一定不是她的本意。”
常剑看她哭成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乐儿,别说了,别说了,你都看到了,这?是顾长月的贴身私物,若不是她自己要给别人,谁会?去抢这?种东西?”
这?样的顾长乐…
这?样的常剑…
暮云埃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前世的自己怎么了?
为什么会?以为顾长乐纯洁单纯?
今世他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竟然?那般大?的反差。
他能够肯定顾长月并非嗜血老怪的亲生女儿,而顾长乐却拼命地要证明这?一点,甚至拿出各种各样的证据。
前面几样就罢了,可这?刺绣的丝帕也足实假了。
顾长月从来不用丝帕,而且她根本不会?刺绣。
当然?最为突出的就是符纸上工工整整的字迹。
顾长月的字从来都是不堪入目。
旁人不了解她,他可是清清楚楚。
如此?,顾长乐想来便是在?刻意诱导人误会?顾长月。
那么说来,前世总总应该也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当下便道:“好了,别说了,这?件事情?本座自会?处理,刚才的紧急召讯符你们也应当收到了吧?立刻去本座规定的地点集合。”
他的声音冰冷,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长乐和常剑都怔了怔。
想来暮云埃是因为叛徒勾结魔道,害了无数正道修士的关?系生气?。
顾长乐见此?,心中窃喜,不枉自己费尽心机设了这?个局,让这?么多真人见证常剑搜取证物的那一刻。
她含着泪光,软糯糯地道:“是,暮云师叔。”
常剑见她似乎被吓到了,便对?暮云埃道:“首座,属下等?先告退了。”
说罢,拉着顾长乐立刻。
一行结丹修士也纷纷御器而去。
狼藉的冰湖旁边,只剩下暮云埃和游寻。
月光清冷的光芒洒下,游寻以为暮云埃有话要说,一直保持附耳倾听的模样。
暮云埃叹息一声,忽地问:“游寻,你觉得顾长乐如何??”
游寻以为他会?问顾长月勾结魔道的事情?,却不想他问的是顾长乐,整个人不由愣了一下,不过只是瞬间便又恢复过来,他想了一下,如实道:“顾长乐看起来善良柔弱单纯无害,可是属下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好像什么都是装出来的,总之属下并不喜欢这?样的女修,不够直接,也不够爽快,似乎弯弯绕绕挺多的样子。”
说到这?里,还?摇了摇头。
暮云埃脸色越发的难看,身上竟是散发出一股叫人生寒的冷意。
游寻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道:“或许这?样的女子在?修仙界才能够存活得更久,毕竟这?个世界并不适合善良单纯的无辜者,顾长乐兴许也没有那么不好,只是属下不喜欢而已。”
他偷偷瞅了眼暮云埃。
暮云埃始终面无表情?,许久之后,就在?他以为暮云埃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耳边却又想起暮云埃的声音:“游寻,你说的很?对?,你看人也很?准,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才适合这?个世界,事到如今还?能如何?,真正可信的,唯有天道而已。”
最后一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游寻没有听懂,再抬眼时,暮云埃已经不在?原处。
游寻受到鼓舞,心中斗志昂扬,足尖用力一踏,手臂一挥,御起长剑便往东边儿飞去。
狼藉的冰湖在?月色下,透着寒光。
离冰湖仅有数里的林子里,一处隐秘阵法之中,精神不济的顾长月、顾长风、沉曦、木纾四?人像是刚刚用了最大?的力气?奔跑过一般,纷纷靠在?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株大?树呼呼喘气?。
雪玲珑满身血迹地倒在?沉曦脚边,还?在?昏睡之中。
另一边,则乖乖地盘着一只巨大?的白色——凝冰玄蛇已经臣服,再不敢胡乱攻击。
猪一屁股坐在?雪玲珑的怀里,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前蹄不着痕迹地在?雪玲珑的胸前噌了又噌。
它以为没有人看到,但?事实上却是几人都没有力气?管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咖啡同学的地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