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冗长的街道,两?边是整齐排开的高大楼阁,放眼望去,黑色的房檐像是展翅飞翔的雄鹰,正扬起?脖子,肆无忌惮地呼啸长空,渴求破空飞跃。
天黑压压的,整个城市被挤压在?仅有的一线空间中,沉闷压抑。
天地间,稀薄惨白的雾气像是无数游丝,在?街道上以及阁楼间冷幽幽地游走?飘动,充沛了阴森森的冷戾,呼呼的风响瞬呼来去,阁楼间悬挂的帆布哗哗发响。
阴沉沉一片死?气,恍惚如同邪恶的死?亡街道。
此时?此刻,街道尽头响起?轻盈而漫不?经心?的脚步声响,嘀哒嘀哒,由远接近。
不?消片刻,白茫茫的街道尽头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空气中隐隐约约响起?锁链碰撞的声响。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随着脚步声和锁链碰撞的声响越来越近,慢慢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身材消瘦高挺的男子和矮小可爱的孩子…
一模一样?漆黑的长袍,一模一样?乌黑及腰的长发,一模一样?精致绝伦、近乎女人般美丽倾城的容颜,以及一模一样?阴暗冷戾的气质…
叶释寒和阿甲…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在?死?气沉沉的死?亡街道上,脚步说不?出的轻慢优雅,看?起?来像极了慵懒的猫王正在?惬意地散步,亦像是闲散的游客在?漫不?经心?地闲逛。
对于这个充满叫人绝望的阴戾气息的地狱一般的街道,他?们竟没有半分畏惧,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生于黑暗、行于黑暗的邪恶之神,本?就掌管着这一切。
他?们喜爱死?亡,喜爱地狱。
瞬呼来去的阴风中,黑发黑衣奇迹般地、近乎没有重量地、以极慢的姿态飘动游荡,就像是没有重量的云雾,幽幽地缠绕在?周围。
白色的雾气飘荡在?他?们身边,却根本?沾不?到?衣角。
叶释寒一边走?着,一边悠悠然地四顾,长而浓郁的睫毛下,如水般清澈的黑色眸子里透着雪亮的光芒。
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地方,薄唇轻轻上扬,美丽如同冰冷的血色妖异。
他?的左手挽了一根漆黑的锁链,锁链两?端并未垂挂着任何东西,看?起?来平淡无奇,然,露在?手臂上的半截却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血色的咒文就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在?目,即便是随意地看?上一眼,也能叫人心?里发颤。
可是尽管如此,却也能够感受到?,它在?压制着什么。
是的,它在?压制锁链的力量。
黑色的锁链上头若隐若现地穿梭着密密麻麻幽蓝色的光点,阴郁冰冷的气息仿佛化作厉鬼,嘶吼尖叫着,从锁链中向外喧嚣,若不?是那?符纸压制,恐怕已经再也控制不?住一飞冲天,将整个世?界笼罩在?鬼嚎之中。
叶释寒感受到?锁链的力量,并未从周围收回目光,却是极不?明?显地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幽冥寨中,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它怎会这般激动?师兄的纸符,仿佛也控制不?住了啊!”
声音如同雪花般清泠悠远。
阿甲偏过头来望着他?,毫无顾忌地张大嘴巴,无声而诡异地笑着,碧绿色的瞳孔里是显而易见的兴奋与欢畅。
叶释寒这才将视线收回,看?着走?在?斜前方的阿甲,开口:“阿甲也感受到?了么?”
阿甲还是在?笑,没有说话。
不?过只在?片刻间,一阵冰冷的狂风自身后细过,阿甲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紧接着,眼中闪动着凶狠的杀意。
与此同时?,叶释寒蓦地停住脚步,下一个瞬间,漆黑的长袍随风翻动如同绽放的墨莲,而他?则犹如幽灵敢轻巧而没有重量的转身,站定。
视线所及,有抹蓝色影子急速闪掠,伴着一路被强大的灵气搅动着翻滚动荡的空气,“哗啦啦”地由远接近,未及一个眨眼间便已经闪至眼前。
有只修成的手,快如闪电,迎面击来。
近乎能够摧毁一座小山的力量迎面扑来,叶释寒额前细碎的留海随风飞扬,漆黑的眸子里赫然燃起?紫色妖异的冷芒。
他?的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有些漫不?经心?地抬起?自己缠绕着锁链的手,毫不?避讳地迎上那?只半空中伸来的手。
两?掌相对,白色透明?如同波纹般的气浪自两?只手掌间荡开,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乃至房屋都像是被水波推动一般,层波浪形剧烈的晃荡。
距两?只手掌最近的那?一栋阁楼动了动,哗地炸开,瞬间化成粉末。
粉末散在?空气中流转翻飞,慢慢落下,消散,最终无影无踪。
紧接着,一栋一栋阁楼,向四周扩散,纷纷在?两?只手掌的力量下,烟消云散。
而诡异的是,或许是因为力量太过强大,自白色透明?的波纹扩散开到?阁楼纷纷粉碎,周围都是寂静一片,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冻住。
一刻、两?刻…
终于到?达第三刻,整条街道的阁楼都毁灭殆尽,一声爆炸的巨响才爆发出来。
“轰隆……”
震耳欲聋。
天空与大地,都被撕开了一条裂纹。
剑修对鬼修,化神对化神,疯狂宣泄开神祗般的毁灭之力。
这样?的战斗,恐怕千年难逢,只可惜,它终究被封印在?邪恶而神秘的幽冥寨中,无人有幸目睹。
幽冥寨外,正魔两?道的修士们听到?第一声怒兽般的吼声,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踪迹,甚至就算是元婴真人也不?清楚那?声怒吼来自何处,
幽冥寨中,无故闯进暮云埃幻境中的顾长月则是隐约感受到?空气晃动了一下,可是在?那?瞬间之后,她站直身子凝神感受,便什么也感受不?到?。
前面,暮云埃和前世?的顾长月已经走?进人群呢中,向幽都湖畔走?去。
顾长月见二人缓缓走?远,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片刻后摇了摇头,重新?跟上。
暮云埃一开始走?得有些快,但是走?着走?着,偏过头来看?到?身后的人有些跟不?上,便调慢了脚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与顾长月有多么的不?耐烦,这种不?耐烦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无论是做什么,都有种急切的感觉,尤其是走?路。
他?从来不?会等她,亦不?知道应该等她。
而她小心?翼翼地避让着来来往往穿梭的行人,脸上隐约有焦急的神情,既害怕跟不?上他?的步伐,又害怕不?小心?被人碰坏莲花状河灯。
她像是护着世?界最宝贵的珍宝,将莲花状河灯捧在?怀里,不?愿意有丝毫闪失。
兴许就算是被人所伤,她也不?愿意河灯受到?一点儿损坏吧?
看?着看?着,他?的心?口一滞,竟感觉眼角有些发热。
多傻的丫头!
鬼使神差地,他?折身回来,元婴期真人的气场弹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直直地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她滞了滞,望着他?的目光中是说不?出的濡慕之意。
“师尊……”
暮云埃扬了扬嘴角,拉着她的手腕,道:“跟着师尊。”
然后直接往桥头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那?边的人最少,而且位置也宽敞,前世?他?也是寻了很久才寻到?。
果然不?出所料,靠左的河岸边人数不?多,约莫只有十多对男女。
河岸边的灵气灯火也不?是很亮,但也算不?得黑,微弱摇曳的光芒下,可以看?清河岸极为平坦,岸边还种了数株青柳。
青柳随风飞扬,白色柳絮缓缓落下。
暮云埃与河畔所有陪伴女子前来的男子相比,模样?气度最为不?凡,再加上力量强大的缘故,透着一种高华的仙气,他?方一走?到?岸边,便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
而顾长月在?众女修之中比起?来虽然显得冷漠寡淡,但也算得上是美丽,此刻又因为沉寂在?美梦之中的缘故,脸上始终带着甜蜜幸福的笑意,就显得有几分俏丽。
总之两?人是吸引了河畔众人的目光,除此之外,就算是刚刚将花灯放在?河面上,还来不?及看?着河灯流走?的男女也忍不?住从河边站起?身子,让开一个位置。
暮云埃此人倒也颇有风度,礼貌地对二人道了声谢,二人都是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然后携手离开。
这个画面…
顾长月不?由握紧拳头。
前世?,暮云埃带着顾长乐来这里,两?个人就是这般受到?众人的注目,一模一样?,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暮云埃这是什么意思?
他?带着那?个傻瓜一样?的顾长月来做前世?他?与另一个女人做过的,一模一样?的事情…
就算事情发生的场景都一模一样?…
再看?看?那?傻瓜一样?的顾长月,与其说别人受宠若惊,倒不?如说是她在?受宠若惊。
抱着莲花状河灯的她惊讶于旁人对她的礼貌,有些不?自在?地点头道谢。
暮云埃看?着这般谨慎小心?的她,不?免想起?前世?所见的她,红衣娇艳,骄傲自信,像是一朵美艳的花朵,活得快乐美好。
果然很多人的性格都是由生活养成。
他?不?由想,若是自己能够待她好些,她是不?是就能够如前世?一般,能够如前世?一般活的自信而快乐?
自责愧疚的情绪被他?埋在?心?里,他?自纳戒中取出一支细笔递到?她的手中,“阿月想要许什么愿望就写什么愿望。”
黑衣墨发的顾长月接过笔,兴奋地点了点头。
终于如愿能够和师尊一起?放河灯了。
这个梦真好。
她抬起?漆黑的眸子看?他?,不?由脱口:“我希望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眸光里有着美梦留下的幸福,还有淡淡哀伤。
说罢,她低下头,干脆利落地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又将纸条放进莲花状河灯中。
她捧着河灯,蹲在?河岸边,极为温柔地埋下头吻了一口,许久之后才催动法决将河灯点燃,恋恋不?舍地放进河里。
亮幽幽的河灯随着河水越飘越远,最终越过拱桥,混进别人的河灯中,化为璀璨的一点。
暮云埃蹲在?她的身边,慢慢抬起?手放在?她的头顶,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揉一揉她的头发,这般顿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手放在?她的头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和红色影子从天而降,锋利的透明?丝线在?天际划出长长的音弦,“噌”地削向黑衣墨发的顾长月。
暮云埃心?里一紧,蓦地拽过还因他?的抚摸而呆愣着的顾长月,出手如电,用掌风拍开那?红色的影子所携带的透明?丝线。
可是,透明?丝线不?知道带着什么样?的力量,竟然生生穿透了他?拍出的力量,锋利而迅速地在?黑衣墨发的顾长月脖子上划出一条醒目的血口。
“哗……”
鲜血如注,不?可遏制。
黑衣墨发的顾长月还停留在?呆滞的瞬间,身体?便直直地倒下,最后的时?刻,她的目光不?舍地看?着他?。
暮云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倒下,顿觉一股可怕的绝望袭来,不?由大喊:“不?……”
不?,不?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还来不?及补偿她,还来不?及让她过上好日子,什么都还来不?及…
是谁?是谁敢在?这里对她出手?
他?双目赤红,望向方才闪掠而来的红色影子。
只是,这里哪里?
灯火辉煌的幽都城街道不?复存在?,这里阴气深深,一片灰败,空气中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事实上,不?管是在?哪里,伤害了顾长月,他?便不?允许。
元婴真人的力量蓦然宣泄开,扬起?一层恐怖的气浪。
“谁?滚出来,滚出来……”
他?对着空气大喊。
“开阳首座,你看?清楚了,谁才是真正的顾长月。”
顾长月望着他?的模样?,心?里不?知道该是不?屑还是什么。
她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实在?不?想看?到?他?将曾经与顾长乐一起?做过的事情又陪着自己做一遍。
他?这是真的想补偿她么?
不?,他?只是想要补偿他?自己的愧疚和遗憾。
前世?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是为了他?死?于非命,这一世?凭什么还要替他?弥补他?自己的愧疚和遗憾?
她想告诉他?,她不?是那?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顾长月,所以她忍不?住出手,用带着鬼道气息的丝线削断了前世?的自己的喉咙。
她太了解自己了,只要与暮云埃在?一起?,便会不?自觉地放松一切警惕,她很容易得手。
而暮云埃想要替她挡住攻击,无论如何都会慢一拍。
再加上暮云埃有伤在?身,掌风的威力抵不?过她与阿丁合力弹出的一根丝线,况且丝线上还有鬼火。
她就那?样?,直接击毁了迷惑暮云埃的幻境,不?是为了拯救暮云埃,只为了挽回自己的尊严。
然后,她慢悠悠地从拱桥边的柳树下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古老的古桥另一头,忽地响起?一声轻叹,似有人在?幽幽低吟:
一座桥,断尘缘,空哀叹,尤转绝。
清风一度送轮回,且不?望望乡台上多断肠。
奈何,奈何,莫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