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陈柬惜将年事已高的老人?和未曾结丹的小?孩全数留在营地,并委任重伤未愈的凌副将及胖胖的雁副将守住城楼,其?后便整顿军队,于辰时?出发,突袭碧城一带。
事实上,对于反攻一事,陈柬惜一开?始并非没有异议。
尽管叶释寒是陈南亲自请到云隐的强者,而?且她也见识了叶释寒一人?成军的强悍,但是实力强大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
翼族原本便不止一名化神期修士,虽然五大长老当中,远征长老威名最大,最为凶残,但其?并非实力最强。相比之下,祭天长老及刑狱长老都为化神后期修为,叶释寒面对两名化神后期修为的长老中任意?一人?,只怕也会显得很是吃力,届时?若叶释寒受到牵制,水族军则不得不对上强悍的翼族军。
且说一万水族军,数万翼族军,双方?差距甚大,再加上翼族天生克制水族,水族军必有损耗,由此看来便不能贸然行事。
陈柬惜是这支军队的将领,而?这支融合了老弱病残的并不正规的军队却担负着保卫家国的重任,切不可拿来玩笑。
仅此几点,她便宁肯固守营地,保守对敌,也不愿主动出击。
不过好在陈南此人?在水族颇具威信,又坚定不移地信任叶释寒及顾长月几人?,因?而?陈柬惜也就放下所有顾虑,将军队向边境推移。
此番为了赶在翼族援军之前到达碧城一带,并先拿下临近的碧城,做好充分准备与京都派遣的翼族军交涉,水族军全数化足为尾,恢复水族特征,在水中畅游,速度极快。
顾长月等?人?则是贴着海面,御器飞行,沿途当中,若是遇见飞出碧城范围的翼族飞天鹫或者翼族军,便立刻击落,继而?继续前行,不耽搁片刻。
由此,清晨出发,到次日寅时?便已抵达碧城边境。
而?方?才靠近一些,便觉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迎面扑来。
顾长月听木纾说过,碧城边境是翼族的屠宰场,水族男女老少,无辜百姓,就在这里,一个一个被杀死?。
翼族杀了人?也不处理尸体,抱着污染水族水源的邪恶心态,便任由它们漂浮在水上,时?间一久,腥臭难闻。
再向前一点,天光未曾亮开?,模模糊糊间,只见远处立了一排影子。
没有灵力,更没有杀意?,倒是让人?微微一怔。
水下潜行的水族军似乎也发现了异常,听陈南朗声喊了句且慢,急速推行的军队立刻停了下来。
由于距离甚远,再加上天色朦胧,以顾长月的目的竟辨不清究竟为何物?,只觉那一排影子低低矮矮,像是倒立的竹笋,但不知为何,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片刻之后,足下一处海水忽然形成一块小?型的漩涡,慢慢往两边涌去?,接着身着蓝鳞盔甲的陈柬惜踩着素有深海阎王之称的灵宠鳝嗜头颅从水中站起来,昏暗的海天之间,可以看到,随着她慢慢从水中站起,身下灵光闪闪的深蓝色鱼尾慢慢化为双足,直直地立着。
她没有带头盔,头发被高高挽起,露出完整的脸庞,她的模样与陈南有三分相似,与陈柬洛则有七分相像,大眼睛,小?鼻梁,但相比之下,显得更加温婉可人?,即便一身蓝鳞盔甲着身,眉宇间却也没有丝毫锐利的英气,不过尽管如此,她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毫不矫揉造作,一看便是个爽利大气的女子。
仿佛知道?那成排的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顾长月注意?到她嘴唇有些哆嗦,随即也不说话?,驱使着鳝嗜朝着那一排人?影快速靠近。
其?后水族军也哗啦啦地跟上。
顾长月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御着法器靠近。
待抵达之时?,那些人?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三十来根竖直的木桩子,而?水族军已经全数化尾为足,整整齐齐地立在自己的法宝上头,踩在水面,盯着前方?,面色沉重。
陈南缓缓合上双眼,然后又睁开?,眼眶发红。
顺着水族军的目光望去?,却见鳝嗜宽大的背脊上,整整齐齐地躺着三十多个半岁至四五岁大小?的水族小?孩。
他们已经死?了,尸体还没有腐烂,更不肿胀,相反干瘪瘪的,皮肤上翻起不少黑色的鳞片,嘴巴也张得很大,舌头露在外面,焦黑卷曲。
他们早就没了呼吸,脸颊上却还留着两行清晰触目的黄色泪痕。
显而?易见,这些孩子是被绑在木桩上头,任太阳暴晒致死?。
这些孩子什么都还不懂,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痛苦,但死?前,他们一定在哭,在呼喊,在求救。
才四五岁啊,最小?的也就半岁而?已。
顾长月御着红菱法器站在半空,深呼吸一口,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木纾忍不住低声道?:“我以前在摇光殿里看过关于云隐岛水翼两族的野史,据说翼族怕水,水族怕晒,若是被水淹死?的翼族人?,灵魂便得不到安息,而?被太阳晒死?的水族人?,灵魂永远经受火灼的煎熬……可这些还是孩子……”
说到这里,她抽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便是小?花也吸了口气:“却不至于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顾长月皱了皱眉,虎毒尚且不食子,饶是魔道?也很少打小?孩子的主意?,除非修炼极邪的功法,翼族此举无疑连畜生不如。
这时?,陈柬惜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水族的孩子离不开?水,也怕太阳,我小?时?候贪玩浮出水面,才被太阳晃了一下,全身皮肤就像火灼一样疼,伤口碰都不能碰,从此以后我很怕太阳,怕极了,这些孩子,被晒在这里,到底有多难受?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我就是个废物?,什么保守作战?保守作战有什么用?来晚了,晚了……”
她背对着所有人?,没人?能够看清楚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双手?紧握成全,指甲似乎划破了掌心,指缝里渗出殷红的鲜血。
若是没有看到便罢了,这一幕对她这个口口声声要保护家国、保护水族子民?的女将军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她原本便也是个骄傲且自负的女子。
席大副将担忧地开?口,语气涩涩地唤道?:“将军。”
陈柬惜进了很久才站起来,也不回头看众人?,忽然道?:“这批翼族军外族就莫要插手?,我们水族人?要亲自处理,众将士,随老子杀进碧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那群王八蛋都给老子碎尸万段,先杀了他们,待来自冲进翼族天城,我等?也将他们的小?孩抓住,一个个活活沉下水里,妈的,想想也大快人?心。”
水族军只怕没曾想到她竟如此暴戾,愣了一下才齐声道?:“得令。”
小?花叹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真是对翼族深恶痛绝。”
顾长月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对于陈柬惜的做法不予评价,左右她不懂种族之间的情谊,不说赞同也不说不赞同,不过她可以想象,若是有人?用那样的手?段伤害摇光峰任何一个人?,她必然也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或许更加残忍。
倒是陈南忍不住皱起眉头,不太赞同地唤了声:“阿婉。”
陈柬惜这才转过头,嘴角上扬,冷测测地笑了起来:“叔父,战争时?期何来仁慈?我们水族向来秉持不伤小?孩,不杀妇孺的原则,可后来呢?他们杀进我们的海域,他们屠杀我们的妇孺,他们将我们的孩子活活晒死?,已经够了,众将士,我只问一句,我一个女流之辈不能忍,你们能忍么?你们能咽下这口气么?看看,都看看,我们的孩子,还没有长大,还不懂自己为何要经受那样的痛苦……”
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异常激愤人?心。
当即便有人?答道?:“不能忍,不能忍。”
接着所有的人?附和:“要报仇,为我们牺牲的无辜百姓,为我们的孩子。”
陈柬惜道?:“好,那就随老子杀进去?,将那群王八蛋碎尸万段。”
众人?杀气腾腾地喊道?:“是,将军。”
随即,一阵法宝的呼啸,无数光芒闪烁,哗啦啦地便越过漂浮着尸体的海面,冲向碧城。
陈南重重的叹了口气,当先混入愤怒的大军当中。
顾长月等?人?也不停留,跟在后头。
不消片刻,碧城黑色的城墙便落入视线当中。
水族虽生活水中,四周却也要修筑城墙,上头贴了符篆,四周拉开?阵法,是为了防御翼族,不过现下反倒是翼族占领了这个城楼。
水族军满腔愤怒需要宣泄,霎时?越过城头,扬起法宝便冲着翼族军一阵砍杀。
翼族当真没曾想到水族会主动出击,有些猝不及防,初次交锋便失了先机,而?尽管翼族天生强大,但守城的将领只是元初修为,实力不算太强,与陈柬惜元婴后期的修为比起来天差地别,是以只凭借陈南和陈柬惜叔侄二人?合力,也能将这些守在碧城的翼族军打得七零八落。
陈柬惜先是取了守城将领的首级提在手?里,继而?用实力压制碧城翼族军,水族军一时?松了口气,手?下发力,更是毫不留情,执着法宝,眼见背生双翼之人?便是一阵砍杀,生生将人?砍成数块,任由鲜血溅满衣袍。
大军一路向里推进,胜利在望。
鳝嗜默无声息地跟着军队穿梭,一路游进碧城,背脊上驮着的小?孩们仰着头,望着两族交战,望着血雨四溅,可终究他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位席副将便在城中心的位置砍下翼族的旗帜,用桅杆挂上守城将领的首级祭奠。
碧城终于再次回到水族人?的手?里。
顾长月等?人?果然没有插手?,他们站在半空中,看着两族的厮杀,看着水族胜利,一直到最后,杀戮终止。
又是血染天地的画面。
陈柬惜落到鳝嗜的背上,拍了拍鳝嗜的背脊。
鳝嗜呼呼地怪叫几声,一群半人?大小?的黑鱼涌来,扑向水面的尸体一通啃噬,吧唧吧唧的大嚼声在水中一阵阵地响起,酥酥麻麻的,甚是诡异。
不消片刻,所有的尸体都被啃噬得干干净净。
其?后,黑鱼又听从鳝嗜的号令,摇着尾巴朝着碧城边境外游去?。
待这些肥硕的黑鱼消失,碧城水平静下来,慢慢恢复碧绿通透,像是翡翠一般青翠。
渐渐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随之消逝。
整个碧城海面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没有战乱,没有尸体,也没有死?亡。
陈柬惜蹲在鳝嗜背脊上,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发,温声道?:“莫哭,乖啊,我们到家了,到家了……”
只是,谁听得到呢?
回家的也不再是活蹦乱跳的孩子,只是触目惊心的尸体。
生前活着备受折磨的时?候,渴求被人?拯救哭喊无助的时?候,谁来带他们回家?
这就是战争…
是一个腐败王朝的悲哀…
也是一个弱国的悲哀…
陈柬惜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干脆跌坐在鳝嗜的背上,重复:“是我们来晚了,是我们来晚了。”
水族军围在四周,没有出声,没有动,脸上神色悲戚。
陈南叹了口气,抬首望天。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耳边响起嗡嗡的,低低的声响。
众人?屏息,听旋律,丝丝哀婉,又安详平静,像是来自远空的梵唱,心也随之安静下来。
是一曲无哀。
无哀,所有的痛苦远去?,所有的忧伤远去?,灵魂带着安详前往地府,转世为人?。
陈柬惜和陈南不由抬起头来,水族军都抬起头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叶释寒身上。
顾长月也转过头。
只见他手?中牵着召灵三根银丝,一头捆在右手?手?指,一头扎入水里,左手?则轻轻拨动,弦音清脆流畅。
控神所用仙器,竟然也能用来渡魂。
叶释寒对她道?:“阿月,我们一起。”
顾长月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取出控魂铃,随后也不知为何,竟跟随叶释寒手?中的调子,摇出轻灵飘渺的旋律,仿佛她生来就会一般。
不,不是生来就会,而?是她分明就听过。
不是今生,是前世。
每每在她折磨自己,或者为暮云埃出生入死?身负重伤的时?候,迷迷糊糊之中,耳边就会响起这首曲子。
而?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无比安宁,心静。
没有记错,就是这首无哀。
她的心中猛地一怔,不由转过头来看着叶释寒。
叶释寒听到她的铃声,转头回望她。
她看到他漆黑的眸子里,自己娇艳美丽的红色身影渐渐化作一抹孤寂寡淡的背影,竟然是自己,是前世的自己。
不仅如此,她还留意?到,自己的背后,隐隐约约似乎还站了个人?,同样黑衣墨发,远远地看着她,神色间是抹不去?的哀伤与怜意?,却不是暮云埃,而?是…
“小?师叔……”她忽然开?口,喊他,声音沙哑。
只是这一喊,他的眸子里的倒影便如同被打破了般,轻轻一荡,什么也不存在了。
他盯着她,轻轻笑了起来,说不出的宁静和温柔。
她恍惚之间有种错觉,很远很远的曾经,在她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在她为别人?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便站在角落里一遍一遍为她弹奏无哀,希望她一生无哀,他也幻想,她陪着他一起,在静谧的黑夜,一起弹奏无哀。
而?现在,她在他的身边,如他所愿,合奏无哀。
不由自主地,心里也无比的安宁祥和。
手?中法决转换,依照着那抹记忆,奏响叮铃铃的乐曲。
召灵与控魂,弦与铃,天衣无缝的配合。
天地间,忽然响起小?孩嬉笑的声音,稚嫩动听,而?水中似有数十道?透明的影子,打闹着追赶着,欢快地朝远处游去?,游向黑天交汇的尽头。
那里,一轮朝阳缓缓升起。
小?花感受到顾长月心中的复杂的情愫,叹了口气道?:“没曾想到,召灵和控魂的第?一次配合,却不是纵魂杀人?,而?是渡魂安息,当真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怎的竟有种你们已经合奏过了无数次的感觉似的?真是好听!”
待到曲音终了,天光大亮。
陈柬惜站起来,用透明的泡泡将孩子们一个一个包好放下水,由着泡泡沉入水下的砂石当中,以水族入葬的方?式安葬了这些孩子。
而?后,她转身看着叶释寒和顾长月,严肃认真地躬身行了一礼:“多谢,陈柬惜代表水族,多谢相助,此等?大恩,没齿难忘。”
这么几日来,饶是叶释寒以一人?之力灭掉不死?战队先锋军,使水族得以喘息,并且有机会反攻,她也未曾说过一个谢字,不想方?才不过是为几个水族小?孩渡魂,她却没齿难忘。
或许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愿意?真心诚意?地接受他们,而?不是看在陈南的份上。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了…
第306章写了四遍,耗时两天,写了删,删了写,浪费一万二千字,但仍觉不满…
蠢某看了一下,发现问题出在前面的章节,蠢某想微修一下再继续写,处女座强迫症犯好无奈,发现了错误就特别想改,嘤…
不过大家放心,不会影响整体,大家不想回头看也没什么关系,当然,大家想回头看的话也不用再多出钱的,顺道,蠢某再把前面的错字和BUG都修修,人家就是想说更新会慢点,呜,求谅解…
顶锅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