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月没曾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先时?有?些错愕,但立刻便恢复过来,心里一片明?澈。
三师伯崔二娘正好单名一个影字。
她原是从?叶释寒口中得知过一些三师伯与此人恩怨,心想应是自己寻常修习功法心得,受三师伯熏陶,一颦一笑皆有?几?分三师伯的影子,而此人方?才与死魂面纱之瓣一番激斗,受了重创,神识不太清醒,根本不曾看清她的模样,是以将她误认作了三师伯。
既然男修认错了人,她也就不打算回答。
男修迷迷糊糊,看不清来人,便是自言自语般低喃:“不对,小五说你不在了,难道影儿,你,你入了鬼道对不对?那死魂面纱之瓣是你放出来的,那些鬼物?也是你驯养的,你,你是……”
后头的话没能?说完,却是咳出一口血来。
小花疑道:“我的花瓣难道不是古州故意放出的么?”
古州既然将其封印于此,便是具有?绝对的力量与自信,况且这三千年间?,天?机策师莫遗策时?时?戒备,后又?有?古州少主亲自驻守,它如何能?够自行解印?
顾长月与叶释寒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相同的疑惑。
叶释寒不作犹豫,用?召灵弹开?骷髅骨架。
骨架落在地上?,立刻散作数堆,唯有?手骨还洞开?男修的胸膛,将其钉在断裂的丘壑上?头。
男修垂头,手依旧拖着剑保持刺杀的动作,银白?色纤细的剑身寒芒四射,是把极好的剑,然而男修却一动不动,几?乎没有?气息。
叶释寒便又?抬起他的下巴,拿出一颗丹药放进他口里,逼他服下。
男修服了丹药,惨白?如死的脸庞渐渐有?了几?许红晕。
只听叶释寒缓缓开?口:“告诉我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的声音清冷如雪,却很轻很轻,竟有?几?分蛊惑的味道。
男修红得滴血的双目渐渐朦胧,仿佛走进了迷惘的空洞当?中。
原是受到了摄魂的控制。
叶释寒目光从?垂下的几?缕发丝下看他,冷幽幽的:“说。”
男修果然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他带着历练弟子从?苍穹台赶往幻灭平原,打算与古洲众人汇合,没想一路颇为顺畅,反倒进了幻灭平原便遭遇了不测。
一行人先是横渡幻湖,不慎中了梦鬼之道被裹入大漠当?中,幸得男修有?法宝傍身,再有?修为强横,倒也硬冲直撞带着古洲弟子闯了出来,只不想抵了这片荒原,真正的噩梦才将将开?始。
在这片荒原之上?,他们遇见了死魂面纱之瓣,遇见了邪气狰狞的鬼物?,遇见了地狱和?死亡。
死魂面纱之瓣化作魂体,与十数鬼物?一道对他们进行了一场屠戮。
古洲历练的元婴期弟子全部陨落,便是男修也受到了极重的伤害。
顾长月蹲下身子,用?鬼火包裹双手,捡起一根骨架细看。
是死人的骨头,原不能?行走,却依靠鬼道奇术控制。
想来是由死魂面纱之瓣施法召唤。
果不其然,男修又?都说了。
那些鬼物?皆听命于死魂面纱之瓣。
对此顾长月倒不惊奇,死魂面纱乃开?辟鬼府之神器,其瓣力量悍然,自然受万千鬼物?所敬仰膜拜。
她不明?白?的是,幻灭源中的鬼物?并非一朝一夕生成,即便暗影门门主本身也非人,却不应容得下这些东西如此无法无天?才对,难道他并未觉察幻灭平原异样?或者他并不知晓死魂面纱之瓣已经解印?
顾长月暗自沉吟,觉着事情似乎不太简单。
她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如果这般一直探寻下去,疑惑终究会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思索之间?,叶释寒又?问:“花瓣去了何处?”
男修本就迷茫的双目越发迷茫,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竟是不知。
小花道:“不知?怎可能?不知?方?才我那花瓣走时?,他还活蹦乱跳,难道没有?注意?可莫信了他,这男修怀得很。”
顾长月摇头:“摄魂之下,他绝无虚言。”
小花:“……”
顾长月道:“为何突然便感觉不到气息了?”
不仅是身为鬼宗传承的顾长月感受不到它的去处,便是作为本体器魂的小花亦是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这种情况几?乎是并不存在的。
即使死魂面纱之瓣被封印,小花也应当?能?够感应到了。
此番情形,除非死魂面纱之瓣损毁。
但不可能?。
顾长月清楚,若花瓣损毁,自己与小花的感应会更加强烈。
那么究竟去了何处?什么才能?完完全全掩住鬼府神器的气息?
叶释寒冷声问:“具体?”
男修咳着血努力回忆:“它,忽然不见了。”
叶释寒一字一句的重复:“忽然不见。”
顾长月一凝,“莫不是说凭空消失?”
垂头的男修呢喃:“清灵,清灵。”
顾长月回过神来,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古清灵。
她恍惚间?记起一个事情来,梦鬼编织的梦境,外头是感应不到气息的。
而且梦鬼无形,可化风来去。
与此同时?,叶释寒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动了动手指,召灵飞舞,交错闪烁的光芒之中,一股森寒的戾气如同绝提的洪水蔓延而出。
身边透明?的空气则硬生生撕裂开?一道裂口。
接着十数条晃动的身影显现出来。
竟然全是魂魄。
漂浮不定的魂魄似乎早已预料到叶释寒会撕裂空间?,竟是笑了起来,“咯咯”童音空濛回荡。
那些虚无缥缈的黑色影子却并不从?空间?出来,只是晃晃悠悠的上?下飘动,形态扭曲诡异。
小花似能?读懂鬼语,气急败坏的道:“哎呀,挑衅,□□裸的挑衅,小小鬼物?胆敢在本仙器面前如此嚣张,是谁给他们吃了豹子胆?”
顾长月不忍告诉它是它分离的肢体给了它们斗胆,上?前跨了一步。
方?才靠近一些,前头虚晃的画面便是急转变化,呈现出破败的荒野。
荒野丛生的杂草当?中,几?名修士正拽住一名女修拳打脚踢。
几?名修士身上?皆穿白?衣,衣料轻滑,如丝如烟。
是古洲的服饰。
与男修、古清灵等人的穿着一模一样。
至于女修则衣衫破旧,全身浴血,脸色灰败如死。
顾长月觉得女修瞅着眼熟,仔细打量,惊讶的发现,那女修竟不是旁人,正是三师伯。
三师伯被强行按在地上?,形容狼狈。
这个时?候,一名瘦小的女修开?口:“贱人,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下境的低贱玩意儿罢了,也敢与五长老争抢,好啊,你抢啊,继续抢啊。”
女修的声音恶毒阴森。
三师伯努力抱住自己,将自己缩成一团,一句一句的喊:“是她抢我的,修竹是我的道侣,是她抢我的。”
女修闻言,冷哼一声:“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师兄师姐们,来啊,毁了她的丹田,拔了她的经脉,我倒要看看她没了修为,没了经脉,废人一个,怎么和?五长老抢。”
同行修士纷纷应是。
三师伯大惊失色:“不行,你们不可以,修竹会知道的,修竹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更不会原谅五长老。”
女修忍不住笑:“下境来的贱修就是这般愚蠢,若是没有?姑爷的默许,五长老会这般明?目张胆的动你么?”
三师伯一怔,急切的去抓她:“你说什么?什么姑爷默许?谁默许的?修竹怎么可能??他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他答应我的。”
女修一脚将她拽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还不明?白?么?是姑爷亲手将你交到我们手上?,他要你生不如死。”
三师伯不愿相信:“不,不可能?。”
女修冷声:“信不信也由不得你。”
一行修士按住三师伯的手足,硬生生将她的经脉拔出。
画面霎时?便被触目惊心的血色染红。
三师伯撕心裂肺的喊声萦绕盘桓:“不,不要,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修竹救我,修竹,修竹救我,求求你们,我不喊他了,我再也不见他了,我不抢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抢了。”
顾长月距离画面很近,看得也颇为真切,眼睁睁瞅着三师伯的经脉被人一寸一寸拔出,看到鲜血飞溅,看到三师伯流着泪哀求,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个弱小苍白?的女修,不是三师伯。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三师伯美艳妖娆,无论站在哪里都是最?美的景致,怎么会这般狼狈?
三师伯修为高深,无论鬼术还是阵法都掌控自如,怎么会任人欺凌?
可那眉眼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啊!
顾长月只觉心里头隐隐的痛。
犹记摇光峰上?,每于三师伯处修炼,三师伯便喜欢替她梳头。
三师伯的手冰凉但却温柔,纤长的手指稳稳地执着紫檀木梳子,从?头顶一顺儿往下,不会打结。
每当?这个时?候三师伯都会笑,那笑依旧耀眼夺目,却又?有?几?分沉定安详。
与往常妖艳四射的三师伯有?所不同,看起来更像是一位长辈。
三师伯对她道:“头发顺顺的女孩儿命都极好,我们家?阿月和?阿纾可都是好命的姑娘家?,修仙途中饶是有?必不可少的磨练,却都不必经历那些惨绝人寰的折磨……三师伯的头发不太好,命也不太好。”
末了轻声叹息,语气中沉淀了莫名异样的情愫。
顾长月没能?明?白?,便轻笑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人五德六读书,七工八技九盘算,三师伯的命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
那时?她自作聪明?,自认为自己经历过一世,看得透彻,哪里又?能?体会到三师伯的喜怒哀乐?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偏偏三师伯那声叹息是那般云淡风轻。
谁曾知晓,三师伯曾经也在绝望之中挣扎求生,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经受惨烈的折磨,或许也曾经呼天?不应呼地不灵。
天?道给了一个弱小的女子最?残酷的对待。
还记得她自以为是的在宽慰三师伯,三师伯却用?紫檀木梳子敲她的脑袋:“贫嘴的丫头,今儿功课要加倍做。”
然后三师伯转过身,脸庞与笑容融进背后的阴影当?中,倒不知晓三师伯脸上?美艳不可方?物?的笑意是否会在沉痛的回忆里渐渐凝冻?
“修竹救我。”
“我不喊他了,我不见他了。”
“求求你们,我不抢了,我错了。”
三师伯最?后的哭喊变成了哀求,一字一句泣血的哀求,余音袅袅。
顾长月吸了口凉气,只觉空气中亦蔓延开?血腥的味道。
然后,她冷冷的转过,却见男修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此刻正跪在地上?,仰起头,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三师伯,很值得心疼的姑娘!!
故事都是环环相扣的亲们,希望不要觉得无聊哈!!三师伯这一环,紧扣结局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