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妖艳火红的曼珠沙华于长空绽放,黑暗森然的地狱深处,如鬼魅般神秘莫测的鬼策师终于放松下来。
三千年。
就这般足足谋算了三千年。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任岁月卷走过往,任沧海化?作?桑田,这三千年间,他从来未曾停歇,亦不敢停歇,直至今时?,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好累!
刑无悔感觉自己仿佛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便是曾经操纵五行的双手也没?有?半分力气。
他想,自己应是要消亡了吧?
所谓的消亡,不是简简单单的死去,而是魂飞烟灭,再不存在。
意味着这世间再不会有?刑无悔,便是三千世界中如浮游般游离的魂魄亦将不复存在。
风过无声,雁过无痕。
兴许再历经几个?轮回?,便是他的名字也没?有?人会记得。
不会再有?人记得当年那个?八岁练气,十?二岁筑基,二十?岁金丹,四十?岁元婴,四十?五岁便被迎入鬼宗无极殿继任鬼策师的天纵奇才是有?多么的意气风发。
手握地府生死薄,执起阴阳判官笔,立于万丈高楼,居高临下的看世事纷繁,看离合悲欢,看时?光流逝。
却叹曾经的辉煌与荣耀,不过只是黄昏前最后一抹霞光,终将淡去,终将被遗忘。
不会再有?人记得…
事实?上这样也好。
三千年前倾塌的万丈天机楼前,本该死去的鬼策师,用尽手段逆天改命,强行留住自己的神魂不散,原本就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善恶终有?报。
他是当为自己所行之事付出代价。
他亦愿意独自承担。
只这最后的瞬间,却偏偏又有?那么一丝遗憾。
——终究…还是没?能再看一眼忘川星河璀璨的星芒,没?能再看一眼星河之畔盛开?的彼岸,没?能再看一眼鬼宗子弟们撑着竹篙于星河高歌,于河畔谈天而论道的盛景。
星河上空的鬼火可还在继续燃烧?家门前的曼珠沙华可曾重新盛开??
俗世有?句俗语,落叶归根。
他是落叶,却凋零在远离故土的风里。
但?他不悔。
至始至终他亦不曾悔过。
七百年前剪离便在这地下城深处与他论过一回?。
剪离道:“恒河流沙,沧海桑田,鬼宗覆灭至今已是二千三百余年,我们要等的那个?人始终未曾出现,许是……”
不待剪离说完,他便打断他的话:“她会来,一定会来,踏着盛放的曼珠沙华,从燃烧的鬼火里走来,她会复兴鬼宗,复兴鬼道,带鬼修子弟重归鬼门。”
他异常坚定,这是作?为曾经风光无限的鬼策师的自信。
剪离却沉默下来,良久之后问他:“可她若归来,便是前辈您离去之日,您不悔么?您其实?不必如此。”
他知道他为复兴鬼宗不惜炼造自身魂魄,不惜以有?损阴德的法子让自己活着。
活成一只阴魂,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他也知道他不必如此,若是早在鬼宗覆灭之时?便了然遁去,抛开?那些恩恩怨怨不予理会,亦不至于面临永远消散的结局。
即便鬼道已不存在,轮回?亦无希望,但?终究留了那一魂一魄。
剪离天赋甚高,却自来心?软,这是在因他些年的坚持与牺牲而感到愧疚难过。
他只微微颔首,并未回?答。
其实?剪离应该明白,他何以踏上此道。
被掠夺家园驱逐在外?的鬼修,对故土的情怀永恒而执着,对鬼道一途的情怀亦永恒而执着。
他不愿看到鬼道永远消亡,从此在大荒新历永无止境的流沙中被掩埋,不愿活下去的鬼道子弟再也回?不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历经千万年后,他宁愿后世再也记不得他,却不愿后世再也不记得世间曾经还存在过的,起于黄泉,兴于忘川,以阴气为介,以鬼火为引的鬼道。
鬼道曾经亦叱咤风云,亦风光无限,亦成就过无数坦坦荡荡风光霁月的修士。
故而他不悔。
他从来不悔。
而如今,他们总算迎来希望,不是么?
鬼宗继承者回?来了。
带着他的期愿,带着所有?为鬼道死而无憾的鬼修们的期愿,踏着盛放的曼珠沙华,从燃烧的鬼火中走来,在历经一世的凄苦磨难后,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只见她一眼,他便极是欢喜。
鬼道不灭。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耳畔似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待大劫过后,东方异象再起,所有?的不幸和苦恼都?在岁月尽头沉寂,你我二人便干脆抛弃俗世三千界,隐于鬼门后,泛舟游于星河当中,看漫天鬼火燃烧,观彼岸花开?,或是饮酒,或是论道,何不快哉?”
那声音缥缈悠远,明明是承诺和约定,却反倒像极了来自远方的召唤。
星河璀璨,漫天鬼火,彼岸花开?…
他回?不去了…
他甚是想念…
但?他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鬼道不灭!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