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阿玉在家里等着。
见兄妹二人回来了,就隔着帘子喊着:“阿松,小荞,回屋吃饭了!”
叶小乔赶紧掀开帘子,让大哥进去。
她见了妈妈就忙不迭地说:“姆妈,我选上了!”还打开袋子给妈妈看,“姆妈,这是钞票,有四万块呢!”
顾阿玉笑着说:“欧呦,小荞好厉害啊!”
“那当然,后面还有一大笔呢!”
叶小乔美滋滋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顾阿玉也是满心欢喜,小荞画个像就能挣这么多钱,比做衣裳轻松多了。她瞅瞅对面,悄悄地说:“哎,不晓得为啥,你二伯母摔摔打打的,又发脾气了!”
“姆妈,我跟你说哦……”
叶小乔趴到妈妈耳边,说了小云参选之事。
顾阿玉掩着嘴笑了起来。
真是自讨没趣,整天挖空心思跟小荞比,比不过了就生气。难怪崔淑英又拿报纸炫耀,这是想挽回一点面子哪?
要说,小云本是个好姑娘,聪明伶俐的,可自视甚高难免有些傲气。崔淑英生了两个女儿,小云的姐姐嫁得好,发达了,崔淑英的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还说:“小云也要嫁个好的,不比她姐姐差”。言外之意,就是嫌大荞嫁得不好,被比下去了。
顾阿玉知道崔淑英的德性,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就说:“小荞,低调一点,不要再刺激人家了!”
“姆妈,我晓得了!”
叶小乔对二伯母一家没什么好感。分家时,二伯父跟大伯父占了不少便宜,把大客户都弄走了,如果不是爷爷发话,怕连西厢房都住不上了。
听阿妈说,二伯母想住这边,说把东厢房换过来跟他们对调,阿爸死活不同意,说:“东厢房光线差一点,西厢房也好不到哪里去,搬来搬去的净是瞎折腾,有本事去跟大哥换堂屋住啊?”
叶家兄弟三个,爷爷是偏向大伯父的,把带阁楼的三间堂屋给了大伯父,说留一间屋子给他和奶奶,可爷爷奶奶回乡下老家去了,那间屋子大伯父住着,把自己那间给堂哥娶媳妇了。
说起来,都是家务事,理也理不清楚。
这就是住在一起的弊端吧?日积月累,把那点亲情都快磨光了。当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再买套房子搬出去单过,可沪上房子多贵啊,又哪里买得起?
叶小乔脑子里转了转,又按下了。
顾阿玉揭开罩子,说:“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两个赶紧吃饭,还热乎着呢!”
叶小乔和大哥洗了手,埋头扒饭。
她想着物价上涨,就跟妈妈说:“姆妈,把钞票都花了,换成大米!”
“小荞,马上要入夏了,三天两头地下雨,屋里潮潮的,粮食放不住,弄不好就要长霉了……”
“姆妈,那就买稻谷好了,这个顶放!”
“唔,稻谷要去乡下买,米店里不晓得有没有?姆妈去问问……”
顾阿玉操着一大家子的心,对吃喝尤其敏感。
抗战胜利后,本想着过好日子,可看看那些接收大员们,为了争权夺利闹得乌烟瘴气,除了车子、票子、房子不干一点正事,老百姓都看明白了,也就不报希望了。
叶茂松听着,也冒出来一句。
“姆妈,跟阿爸说说,再囤一些布料吧?”
“唔,这个要三家搁在一起商量……”
“姆妈,要是大伯父和二伯父不同意,咱们自己囤吧?”
叶小乔想让家里囤一些棉布,丝绸也就罢了,那是富人的专属,可普通人家却离不开棉布。当通货膨胀爆发后,钞票不值钱了,只有物资才是紧要的。他们家开着裁缝店,也进了一些布料供顾客挑选,以前怕积压不敢多进,现在是能吃进多少就吃进多少吧。
顾阿玉瞅瞅报纸,那上面又有什么消息?
她不大识字,小荞常常念报给她听,还指着标题教她认字。时间长了多少认了几个,虽然不能读报,可东拼西凑的也能弄明白了。
*
吃了饭,叶茂松顾不上休息就去铺子里了。
叶小乔收拾了碗筷,就上了楼。
她进了房间,拿起报纸翻了翻,果然看到了那个“云飘飘”。
这是小云姐姐的笔名,本来大家都不晓得,可二伯母沉不住气就透了出来。后来,有读者写信,厚厚地一摞子,报社一转过来就再也瞒不住了。
“欧呦,小云姐姐还是个作家啊?”
叶小乔很好奇,就坐在窗前捧着报纸读了起来。
这是一篇言情小说,卿卿我我的,文笔不错,连载好一段时间了。
可看着看着,叶小乔觉得有点眼熟?
她翻出旧报纸,找到副刊跟前几章连贯起来。
这一看不当紧,把她吓了一跳。这不是后世看过的那部网络小说嘛,怎么出现在了民国的报刊上?
叶小乔对此产生了怀疑,小云姐姐不会是穿越的吧?
她回想了一下,小云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写作的。那时,小云刚从学校毕业,闲着没事就关着门写东西,谁也不能打搅她。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云姐姐有了变化,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疑啊!
想到这里,叶小乔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能猜破叶小云,那叶小云呢,是不是也能猜破她?她的一举一动超乎寻常,也只有叶小云才能看出来吧?
好在,她的穿越跟那那幅彩画有关。
除了她,只有那个叫书琰的男子晓得这个故事。而此时的书琰尚未跟小荞相遇,还没机会写那篇回忆录,也就是说无人晓得她的秘密,也无人知道故事的结局。
叶小乔心说,以后要小心一点,开了金手指的堂姐可不是一般人。看架势堂姐对她没什么好感,虽然算不上敌人,可也不算朋友。
想到这里,叶小乔透过窗棂子朝对面瞅瞅。
小云就住在那里,整天拉着窗帘不晓得在做什么?
以前还隔着天井跟她说话,即便有着女孩子的小心思,可毕竟是堂姐妹,从小玩到大,熟悉得不得了。可现在呢,是不是提防着什么?也亏得她小心,换衣服时总是拉上窗帘,不然,让那边瞧见她有那么多时装,不就暴露了?
叶小乔赶紧拉上窗帘,打开了衣橱。
这么多款式,还是从古典风格入手吧?这样就没那么突兀了,接受起来也更容易一些。还有裁剪技艺也要遮掩一下,不如去铺子里偷师学艺?解释起来也有个口径。
说干就干,叶小乔准备下楼。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天井里有人说话。
“叶师母啊,还记得我吗?”
“您是?”
“我是阿坤的妈妈呀,从姑苏老家那边过来,镇子上的江记糕点铺就是我们家开的……”
“欧呦,看我这脑子,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快进屋喝茶!”
厅堂里一阵响动,进来了几个人。
叶小乔赶紧猫下来,朝下瞅瞅。
只见一个烫着头发穿着旗袍的中年女子在跟妈妈说话,旁边坐着一位文弱少年,大哥也在一旁陪着。
这不是江太太嘛,怎么跑到家里来了?
叶小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竖着耳朵听着。
可越听越不自在,气得她差点跳起来。
原来,江太太是来说亲的。
那位文弱少年就是江太太的儿子,叫江阿坤,在家里排行老二。这门亲事是十几年前应下的,爷爷从沪上回老家过年,跟江家爷爷一起喝酒,兴致一上来就指腹为婚,说两家的儿媳妇都怀孕了,若是生了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
几个月后,江家生了一个男孩,叶家生了一个女孩。两家爷爷通了口信,说等娃娃们长大了,就下帖子。可没过多久,江家去姑苏城开店,叶家女眷也搬到了沪上,跟江家那边断了来往,就没人再提这事了。
一恍十多年过去了,早就忘得没影子了。
可江太太一家来到沪上开糕点铺子,又找上门了。这算怎么回事?叶小乔气得直抽抽。她怎么也没想到封建社会的那一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楼下,江太太很热情,一个劲儿地夸着自家儿子。
“叶师母啊,阿坤今年十六岁,跟小荞一般大小,咱们两家是不是定下来啊?”
“哎呦,江太太,这个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阿松的爷爷也回乡下了,这个咋说呢?”
顾阿玉不好应承,可长辈们定下的事情又不好回绝。江太太见过小荞,打心里喜欢,就问:“叶师母啊,小荞呢?下来跟阿坤见见面……”
“唔,小荞出去了!”
顾阿玉反应很快,赶紧岔开话题。
叶茂松也心里发沉,恨不得把江太太轰出去。
下午,江太太来店里试衣服,提到了姑苏老家,说两家老爷子是老朋友,还说跟阿妈很熟想见一面,可没想到竟然存了这份心思?
顾阿玉硬着头皮,如坐针毡。
江太太却毫无察觉,还一个劲儿地问着:“哎,小荞什么时候回来啊?”那位文弱少年悄悄扯了扯妈妈的衣襟,朝阁楼上扫了一眼,脸微微红了红。
叶小乔不敢再看了,就掂着脚尖溜回屋子。
她轻轻关上房门,还梢上了门梢。
心说,婚姻大事一定要自己做主,那个娃娃亲赶紧退了,说啥也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