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在京城的权贵中?有一个醒目的标签,那就是好吃会吃。眼下宁越吃着?足有十几种馅心的燕皮馄饨,喝着?文火吊了几个时辰的花胶鸡汤,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食,由不得惬意地叹了口气,有个爱吃会吃的便宜爹真是太幸福了。
苏氏拿一个甜白瓷的碟子?给她舀了几勺浇着?绛红色梅酱的芋泥,柔声说:“吃点这个,酸甜的,开胃。”
宁越直接从她手上吃了一勺,眉开眼笑?:“娘真好。”
有这种好吃好喝不操心的好日子?,别说一个燕准,十个燕准她也不换。
就在此时,宁溯生很不合时宜地开了口:“你都?回?来一天了,皇帝也不遣人来问一声,哼,没良心的小子?。”
宁越又从苏氏手上吃了一口芋泥,笑?嘻嘻地说:“巴不得他不来问呢,宫里有什?么好的,没吃没喝没意思,连正常人都?没几个。”
宫里当然不是没吃没喝的,但?是御膳房从来不敢弄新奇的吃食给皇帝,因为怕他吃上瘾了不停地要,那就难办了。其实宁越觉得御膳房大可不必有这种担心,燕准那个人励精图治到?变态的程度,根本没心思享受生活,哪怕弄来凤凰肉给他吃,他应该也尝不出有什?么区别,更不会要求御膳房每天供应。
宁溯生一边欢喜女儿能及时止损,一边又对燕准对女儿的漠视很不满意,黑着?脸说:“他要是有心,总该来遣人来问一声看一看,当初我就不愿意让你进宫,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不知道?疼人的。”
“好了,小夫妻俩慢慢来,你不要总在她面前说陛下不好。”苏氏横了宁溯生一眼,“再说女儿好容易回?来一趟,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说这些做什?么?”
宁溯生疼女儿更疼老婆,当即闭了嘴不再数落燕准,只是没忍多久又开了口:“乖女,那个溧阳县主?怎么也掺和在里头??她在宫里跟你处的怎么样?”
宁贵妃虽然单纯任性,但?并不傻,孟幼琳虽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恬淡模样,但?每次见到?燕准时的情形总让宁贵妃本能地觉得不对,所以?她一向防着?燕准跟孟幼琳接触,自然对孟幼琳也没什?么好感。宁越摇头?道?:“我跟她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她年幼时救过陛下,陛下对她很是另眼相看。”
“还有这事?”宁溯生沉吟起来,假如孟幼琳跟燕准有过这种过往,假如她因此起了什?么心思,那么她召见舟子?的事就很可疑。
宁溯生很快传来心腹,吩咐他追查孟幼琳近日来的行踪,又听苏氏问道?:“溧阳县主?还救过陛下?怎么从没听人说过。”
“是太后被贬那年的冬至,陛下在凤池踩空了冰窟,是溧阳县主?叫人救了她。”昨夜的梦里岸上的两个小女孩都?没有露出正面脸,宁越也不知道?是谁,不过从原文的线索推断其中?一个应该是孟幼琳,“那会儿正是太后和陛下最落魄的时候,所以?后来也不愿意声张出来。”
不过孟幼琳从这件事里受益不少,她之所以?能在父母双亡后进宫又封了县主?,很大程度是燕准想通过这种方?式报答她。
苏氏回?忆着?说道?:“那年冬至你也在宫里呢,那次三品以?上官员都?要带家眷进宫朝贺,我带了你和你哥一起去的。”
宁越的哥哥宁正焕笑?道?:“我记得妹妹那天也去凤池玩了一会儿,怎么竟没碰上?”
宁越心里一动,池边有两个小女孩,那么另一个是谁?
入夜时,大将军府依旧歌舞升平,家养的小戏班咿咿呀呀地唱着?最时新的曲子?,琉璃盏盛着?梅酒桂露,呷一口唇齿生香,宁越歪在榻上倚着?苏氏,醉意朦胧中?轻声说道?:“娘,我不想再回?宫里了,咱们一家子?一起多好,谁耐烦回?去一大群女人抢一个男人,好没意思。”
苏氏愁肠百结,假如女儿嫁的是平常人家,哪怕拼了被人骂仗势欺人,她也要接女儿回?家,可她嫁的是皇帝……
宁溯生声音低沉:“放心,我来想法子?。”
伴着?袅袅的吟唱声,宁越进入了梦乡,梦中?仍旧是冰封的凤池,两个女孩在池畔分开,穿黄衣的回?去了宴席,穿红衣的去找御园管事,她提着?裙角飞跑着?离开,一闪身时,宁越看见她小巧的耳垂上有一颗米粒大的胭脂痣。
半夜酒醒起来喝水时,借着?烛光,宁越看见了镜台里自己耳垂上那粒嫣红的胭脂痣,她慢慢地抿了一口水,勾起了唇角,这下,可就有意思了。
昭阳宫里,燕准睁开了眼睛。
他看奏折看到?三更才睡,刚刚朦胧睡着?,忽然觉得鼻子?里有些痒,跟着?就醒了过来。那股子?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气味飘散在床帐里,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艾灸的气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个娇纵的女人,人都?走了,还留下这讨厌的气味祸害他。
他披衣到?外间的榻上躺下,一时也睡不着?,只是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来,她似乎很喜欢艾灸,但?是之前因为怕他嗅到?了不舒服,所以?从没在寝殿里灸过,跟着?又想到?,她原本很喜欢胭脂水粉的,也因为他受不了香味,所以?这一年来也很少弄这些了。
说起来,除了性子?娇纵些,父亲讨厌些,她其实也还好,至少比宫里其他女人都?强,要是她不总是死死缠着?他就好了。
跟着?他又想到?,她现在的确不缠着?他了,她甚至敢抛下他擅自离宫过夜,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准忽地坐起,沉声道?:“来人,去大将军府,召贵妃回?宫!”
内监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燕准睡意全无,只得重新起来批奏折,但?这一次,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全是她的种种。
他焦躁地抛下奏折,起身到?庭中?看着?满天星斗,今日怎么了,怎么会莫名其妙一直想着?她?
夜风吹过,送来隐约的琴声,燕准心中?鄙夷,不用说,肯定又是哪个别有用心的妃嫔试图吸引他。他淡淡说道?:“去看看是谁,按宫规处置。”
很快,太监快步走来回?禀:“陛下,是溧阳县主?。”
宫门外站着?一身素衣,如诗如画的孟幼琳,她眉尖笼着?一层轻愁,泪光闪闪地开了口:“陛下恕罪,都?是我不好,吵了您歇息。”
燕准看着?她,目光深邃:“这时候你怎么会在昭阳宫外?”
“我……”孟幼琳低下头?咬着?嘴唇,“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燕准微微抬眉:“说实话。”
“陛下别问了。”孟幼琳摇着?头?,声音凄楚,“陛下,您还记得当年在凤池边上您跟我说的话吗?您说过,我难过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您。”
燕准垂目不语,当年他感念孟幼琳援手的情分,便在凤池边上跟她说了这句话,时隔这么多年,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莫非有什?么目的?
“陛下。”孟幼琳走近几步,忽地伸手抱住了他,“如果我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求您念着?过去的情分,不要怪我,我心里,我心里一直都?有您……”
话没说完她已经松开手,飞也似地跑开了。
燕准追出去一步,却又停住了,抬手叫了宫女:“好生照看着?,送溧阳县主?回?去。”
若是以?往,他难免要追出去问清楚孟幼琳是怎么了,但?眼下他正等着?宁越回?宫,万一被她撞见跟孟幼琳在一起,难免又要吵闹,他一天没见她了,不想跟她吵。
昭阳宫外,孟幼琳停住步子?,一阵失望。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不肯追出来,难道?他真的如此冷心冷情?
她默默走回?慈宁宫中?自己居住的跨院,太后正站在廊下,闻声回?头?:“幼琳,想好了吗?”
孟幼琳咬着?嘴唇,轻声道?:“想好了。姨母,什?么时候下手?”
太后微微一笑?:“很快。”
四更时分。
大将军府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守门人打着?呵欠开了偏门,顿时愣了,眼前站着?几个红衣的内监,一看就是宫中?派来的人,守门人忙行礼道?:“公公有什?么事?”
“陛下有口谕,请大将军速速来接。”内监说着?示意门人打开正门,迈步走了进去,“快!”
很快,睡得正香的宁溯生被叫起,穿了朝服黑着?脸走去正厅接旨,内监朗声道?:“陛下口谕,召贵妃速速回?宫!”
宁溯生怔了下,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大半夜叫人来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闺房中?,宁越嘟着?嘴向苏氏撒娇:“我不回?,娘,你就说我病了,反正我不回?。”
好容易出来放松一天,她才不要回?去看燕准的面瘫脸。
苏氏还没说话,宁溯生在外间说道?:“最好不回?,落水的事还没查清,这阵子?回?去也不安全。”
苏氏沉吟着?说道?:“也好,等你爹查清楚了再回?宫吧。”
五更时分,眼巴巴等着?宁越回?宫的燕准等来了内监的回?复:贵妃玉体?不适,无法回?宫。
“宁越!”燕准破天荒地动了气,一把摔了手里的奏折,“好,今天不回?,以?后就别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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