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城高中的教学楼有三栋，林沉跟叶昭的教室恰好是正对面，几乎是窗户挨着窗户。
林沉隔着玻璃抬头看一眼，正好跟叶昭撞上视线。
叶昭戳一下同桌的胳膊：“那是谁？”
同桌面色奇怪：“林沉啊。”
林沉？
这两个字像是引线，燃着火星一路噼里啪啦炸到脑子里。叶昭头痛欲裂，眼前不断闪过断壁残垣里的嘉城高中，大地在紫黄色天空下震颤，连落日都摇摇欲坠。
痛楚从四肢传来，仿佛要活生生将他撕成碎片。叶昭额头滚下大颗汗珠，热气在头顶蒸腾，玻璃在一瞬间变得扭曲，就像外头正在落一场大雨。他清清嗓，费力从喉咙管里挤出两个字：“林、沉？......”
“林沉？”
叶昭的神志突然清醒过来，虽然身体依旧软绵无力，但至少能看到些正常的东西了。
他看到小镇的夜晚已经过去，白色太阳又挂在天际。
叶昭发现自己被塞在一个树洞里，洞口拿了两张芭蕉叶遮住。林沉坐在树洞外的木桩上，正在试戴一张面具，闻声回头：“醒了？”
叶昭抹了把额头，干净清爽，一滴汗都没有。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如同劫后余生。
“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林沉放下面具，拿树叶装了点露水递过去。他的表情也很疲惫，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红得可怕。
“你。”叶昭润湿嘴唇，刚想和盘托出，又觉得实在古怪，索性改口道：“你昨晚没睡好？”
林沉揉了揉眼睛：“没，你晕着呢，我敢睡？我把这几天的作业给你补上了。”
哦对，还有个压轴题汇编。为什么都到恐怖游戏了，苦逼高三生还是逃不过补作业的宿命？
叶昭叹气，把参考书拢成一堆：“找到什么没？”
林沉弹了弹纸页：“没有。”
他拎着一页纸，在风里把整本书抖得哗啦作响。保险起见，他昨晚已经直接把所有题都做了一遍，微分积分微积分，英语日语古汉语，但仍然没有任何有效线索。
林沉想了想：“你去找系统拿本新的，诗词鉴赏专题训练。”
叶昭：“......”他之前要是这么勤学好问，就不至于被拉到这破地方来了。
但他最后还是把林沉到话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
【叮～516考场考生叶昭，申请毕业班额外教辅资料。鉴于考试尚未结束，申请不予通过，请该考生在考试结束后自行到学校教导处领取。】
叶昭：“我在受处分。”
【？】
叶昭：“我现在把你给的处罚一次性刷完了，你也不给新的，是不是得给我取消处分了？”
他把书摊开，一页页慢慢翻，尽是林沉端端正正的字迹。
【......】
奇耻大辱！系统哗啦啦抛下几本诗集，全砸在叶昭脑门上，气冲冲消失了。
林沉快速过了遍目录，突然抬头问道：“你有在镇上看到河流吗？”
叶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轻轻念出声：“镜中花，水中月，虽耀耀，不长久。”
镜花水月。但整个小镇都没有一条河，唯一能看见大规模积水的地方，就是来时城门外那片死亡之海。
林沉捡了几根树枝，搭出三条坐标轴，又随手在草丛里摸出一张纸，搭在底下两条坐标轴上：“假设你现在的坐标是（1，0，0），看得到什么？”
叶昭：“平面。”
林沉：“如果向上看呢？”
叶昭下意识抬头，被白色的阳光闪了一下，摇头道：“什么也看不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如果那张纸就搭在木棍上，那对于XY平面的人来说，就完全阻隔开了利用Z轴塑造立体空间的可能。高维生物相当于同时处在好几个平面上，在时间轴上形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圆环，最后被压缩成平面上的一个点。
月光就相当于一层融合剂，将那层看不见的纸抽掉，平面与立体就此融合。对于小镇生物而言，这不亚于一场屠杀。
叶昭看向那个简易的坐标系：“零点就是突破点？”
链接三个平面的唯一重合点。
“我们向上看时，什么也看不见。”林沉重复了一遍。他们根本还没看到过真正的敌人，但对方已经将他们操控于掌心。
叶昭从零点往上移动，直到慢慢将那张纸挑开，心里一片清明。要么将高维生物压缩成平面，要么他们突破这层隔膜冲出去，否则根本不可能对敌人造成真正的物理性攻击。
书里的纸片人会对你造成伤害吗？不会。魔法才能打败魔法，纸片人才会杀死纸片人。
小镇的白天很短，很快就又是月出时分。
两人在树洞里躲了一整天，等第一缕月光洒下地面时，才从森林中踏出来。被月光照耀到的部分已经消失，明暗交接处留下一半腿骨，那是光明来不及吞噬的遗物。
砖瓦墙上贴着几张布告，得益于角落的黑暗，从而幸存下来。
叶昭一把揭下来，神色变得不可思议：“林沉，你被通缉了？”
布告的字迹很草率，大概意思就是，三日前小镇里来了个偷渡客，拐走了邻国尊贵的公主，还杀了遵纪守法的小镇居民，现在重金悬赏捉拿归案。落款是威尔斯骑士。
“但这个图也跟你太不像了。”叶昭对比了一下图像跟真人，摇着脑袋有点嫌弃。就这火柴人画工，捉得到才有鬼呢。
林沉深以为然：“事实上我已经被捉拿归案了。”
“放屁......”叶昭联系前后一想想，拍着大腿跳起来：“你把李思思给送过去了？”
难怪他今天连李思思的影子都没看到，敢情已经被当成工具人了啊。
林沉默默点头。
被通缉的事情还是程游告诉他的。他昨晚跟程游对调了面具，顺便打包把几个人一块儿送到了威尔斯骑士的居住点。李思思身上有他的气息，再加上偷渡客的身份，还有灰狼尸体的铁证，估计醒来时已经又被关进大牢了吧。
叶昭叹气：“我有点担心程游跟闻山。”
从进入小镇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俩人，这个地方又到处都透着诡异，只能祈求程游身上的幸运BUFF再强点。
城门把守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几杆银枪在月色下放着寒光。踏出城门就是死亡之海，黑色的海面风平浪静，盛着圆月在水中的倒影。
林沉一直走到岸边才开口：“只要在白天，就不会出现入侵现象。”
他并不准备把跟程游的对话告诉叶昭，时间已经不多，等通关后再解释也不迟。
叶昭搅动水面，但月亮的倒影始终稳稳保持在原地：“白昼时间并不长，你也看见了。”
“小朋友，要学会跳出规则思考问题。”林沉也鞠了一把水，细细将手洗干净：“为什么要被小镇的时间牵着鼻子走？”
“只要你想，你甚至能让时间成为永恒。”
叶昭皱眉：“别叫我小朋友。所以呢？我是造物神，说有光就要有光？”
“当然不是，但你很特殊，至少你的身份很特殊。”林沉看向远方，那座挂着月亮的尖塔：“我们这几个人里，只有你的身份，能直接见到小镇的中心人物。”
这点叶昭也有过怀疑，但最后只能归咎于自己盛世美颜天赋异禀。
林沉继续道：“如果不是李思思扔了邀请函，那我现在就会跟程游他们在一起，而你会被威尔斯直接带去见玛丽。”
叶昭恍然大悟：“系统在针对我？”
林沉：“......”
“警惕性很高，但注意不要被害妄想。”林沉指了指自己：“系统在针对我们，而你是保护对象。”
但也不能怪叶昭，昨晚程游的惨状，让他根本不敢告知小朋友真相是什么。
叶昭慢慢道：“它想我活着？”
“至少现在不会让你死。”林沉握着小刀，指腹在刀刃处压一压，很快渗出几滴血珠：“想试试吗？信我。”
钟塔上时钟的黄铜分针又走了一格，落在55分的位置，在夜色中发出沉闷的齿轮撞击声，就像叶昭的心跳。启明星缓缓升起，天边有了一丝白色的光，太阳即将重新照耀大地。
叶昭终于明白了林沉的意图：“如果我处于濒死边缘，那为了保证考试正常进行，那系统就会冻结时间。”
这是一个还没被证明的猜想。而在论证过程中，唯一有可能受到伤害的，只有叶昭。
叶昭笑了笑，双手覆上林沉握刀的手，移到自己心口：“我当然信你，林哥可是学神。”
刀刃慢慢没入血肉，开出一小朵红色的花。叶昭能体味到金属往肉里扎的冰凉感觉，却很奇怪的不是太痛。
分针走完一整圈，时针也终于得以前进一小步，挂钟里弹出一只黑色的猫头鹰——
“为您报时，现在是小镇时间六点——”
“六点......”
“整。”
天色终于大亮，太阳在那一瞬间取代了满月。猫头鹰完成了使命，却再也没有回到钟楼的机会。塔楼滴答的钟表行走声凝固在那一瞬间，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双红色的眼睛正偷偷往窗外打量。
林沉的手抖了一下，小刀哐当落在地上。
叶昭低头看着伤口，明明有个窟窿，却不见一滴血流出。这种感觉十分奇特，让他忍不住摸了摸林沉的脸：“不疼，哭什么。”
“对不起。”林沉看起来却很痛苦，两行液体从他眼睛里流出来，像血又像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