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校园的建筑物都被落日余晖裹缠着，一派温柔平和的模样。而顶层走廊最里边那间教室，门口却贴着白纸黑字的封条，很是碍眼。
叶昭一路上听着系统扣分的提示音，浑身都不舒坦：“你们那边有没有扣分提示？”
别的一对一培训班最多是小时制收费，这所学校是计量制。一平方厘米的空气，两分；巴掌宽的阳光，两分；一次性纸杯里装了半盏的清水，两分。
所有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东西，都被精密计算后，明码标价摆在货架上。叶昭路过喷泉广场时，甚至还看见几个人衣衫褴褛藏在黑暗中，只颤巍巍把手掌搁置在阳光下，享受那一小块皮肤传来的温度。
光明是要收费的。
司灼想揽他的肩膀，被林沉瞪了一眼，悻悻然把手放下：“当然有啊。所以要心情平静，放缓呼吸，不要被资本主义蓐了羊毛。”
他边说边深呼吸几口，示范样缓缓吐出来。
叶昭连声音都下意识变低了：“那你接受度还蛮良好哦。”
按照通关完成度发放分数，再售卖所有维持生命的必需品，将这些无意义的分数变成货币。大部分玩家都在生存的漩涡里挣扎，根本分不出精力去对抗系统，不得不称赞一句高明。
“你也可以选择不开启考场。就像广场上那几个人，不消费除了水、空气之外的东西，靠着第一场的积分挨过几个月。”司灼跟着压低声音，两个人仿佛在耳语。
叶昭赶紧摇头，像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但又觉得奇怪：“我第一场通关之后，没有这些提示。”
他仔细想了想，确定上次来这儿时，除了李思思以外没有任何特殊事件发生。
司灼笑而不语，看向林沉的背影。天气凉了，一些人就该破产啦。
“站远点。”林沉停在封条前，随手把司灼提溜到旁边去站着。
司灼感动道：“林哥，林神，你居然学会担心我的生命安全了？你现在变得好伟大，好有人情味。”
林沉投过去一个奇怪的眼神，将叶昭拉到身后护着：“倒也没有，只是听不见你对叶昭说啥，让我觉得很烦。”
“声音大点不会涨价的，下次别离叶昭这么近。”
说完他就去揭那张封条。封条被故意做旧了，纸张又薄又脆，手指轻轻一碰就碎成两截。
“你做什么？”司灼惨叫一声，冲上来按住林沉的手：“你准备硬闯禁区？不要命了？”
林沉费劲吧啦从他手掌底下抽出胳膊，在衣袋里掏了掏：“看见没？钥匙。”
他对准锁孔，握住门把手转了两圈，房间门应声而开。
“呵呵。”司灼保持着冲锋的姿势，石化样站在门边，尴尬得笑了两下：“哪儿来的？”
“一个考场NPC送的。”
叶昭挑眉：“风流债还挺多？”
禁区里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图书馆，铁架上摆着大部头的古籍，封壳积满灰尘，空气里有股霉闷的干燥气息。角落里坐着个老头，白背心短裤老人拖，眯着眼睛靠在藤椅上打呼噜。
“跟这位风流？那我还是选你吧。”
林沉反问叶昭一句，然后敲了敲身边的铁架：“老李头，醒醒。”
叶昭郁闷道：“你不是说要装不认识？”
“这里特殊。老李头是玩家转NPC，系统怕人发现，就把他这间屋子设成了禁区，抹除掉所有监控数据。”林沉低头，黏黏糊糊亲他脸颊，蹭得叶昭满脸口水。
叶昭终于习惯了他时不时的亲密动作，拎起衣袖擦擦，一脸平静：“玩家转NPC，为什么？跟我有什么不同没？”
倒是司灼痛心疾首：“林哥，你是大神，秒天秒地鼻孔出气那种顶级大神，别崩人设啊！”
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他什么也没有。
林沉转身，恢复成秒天秒地的冷漠脸看着他：“虽然要求很奇怪，但是满足你。”
他继续解释道：“你也看见了，普通底层玩家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而当时我一直在试验让你脱身的方法，老李头就跟我做了交易，让我对他进行一次逆转化。”
“后来这个漏洞被系统修复，你们就成了这个游戏中唯二身份与实际不同的人。老李头给了我这间房子的钥匙，定期会给我一些系统的情报。”
随着他解释的声音，藤椅上的老李头终于悠悠转醒。他摸索着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叶昭：“这就是你想救那个人？”
林沉点点头。
司灼咋舌道：“您今年高寿啊？系统连老头子也不放过，缺德！”
老李头：“三十岁。”
司灼：“......”
“副作用而已，”林沉打破沉默气氛：“当时实验数据还不够完善，算我的错。”
老李头摆手：“不用过生死由天的日子，已经不错了。还没到每月约定的时间吧，找我做什么？”
林沉拍拍叶昭的手背：“找两个NPC的原始数据。你知道在哪儿吗？”
“又想复活谁？林沉，你还真是天生情种啊。”老李头意味深长看两人一眼，显然误会了什么。
林沉也懒得解释，只将叶昭的手放在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抛动他的小指。
老李头取下老花镜，仿佛又快入定了，好半天才张嘴说出几个字：“就在这件房子里。”
叶昭绕着房间转了两圈，很小，半分钟就能转个来回。他的视线落在一排又一排书架上：“这些......所有NPC的数据册？”
“仅仅因为一个我，还不足以让系统忌惮到设置禁区的地步。”老李头闭着眼睛，仿佛在梦呓：“林沉，让你想救的那个人去找。”
人都有私心，所以这件事他一直纠结着没告诉林沉。老李头现在彻底算是系统这边阵营的人了，如果让林沉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那最吃亏的还是他。只是林沉好歹救过他，他能选择沉默，却没办法选择欺骗。
林沉没对他的隐瞒有什么过度反应，只推了推叶昭：“去看看。”
这间房子虽然窄，但天花板却安装得很高，书架也比普通图书馆里的架子高一些，最顶上那排几乎比叶昭还高出半截身子。
但叶昭根本没抬头，自顾自走到最边缘蹲下，伸手取出压在好几本册子底下那本，吹干净灰递给林沉。
林沉翻开第一页，程游、闻山、叶昭的姓名都赫然在录，只不过叶昭那一面是空白的，而程游和闻山的两页纸填得密密麻麻。但不是任何一种现存的编码程序，而是未知的编程语言。
司灼仿佛被刷新了世界观：“你怎么猜到是这本的？万里挑一啊。”
“直觉。”叶昭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将头扭向旁边。一种将他与那段失落的记忆相连接的，微妙的第六感。
“如果想复活NPC，最快的方法是什么？”林沉将摊开的数据册摆在老李头面前。
老李头掀开眼皮，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努力想从他的表情中读到什么东西：“你又想做什么......他呢，他不知道？”
老李头终于放弃品读林沉的微表情，转而看向叶昭：“这位也是NPC吧？”
“至少我觉得我不是，什么狗屁游戏。”叶昭皱眉，显然不是很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事实上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跟林沉、司灼这种“玩家”有什么不同。
看他盘问叶昭，林沉顿时有点不耐烦了，加重语气道：“别好奇心那么重，我能救你一次，自然就能杀你第二次。”
“真是幸运......”
老李头在藤椅上翻个身，从扶手上挂着的一个锦袋里倒出两颗豌豆：“能忘记掉怎么变成NPC的人，都是幸运儿。”
“找个地方，把它种出来就行。”他把豌豆搁在桌面，就此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像是彻底昏睡过去。
两颗豌豆都很圆润，在桌上滚一圈，落到数据册书脊夹缝里。而它就像块橡皮擦，滚过的地方慢慢变成空白，密密麻麻的数据凭空消失。林沉将两颗豌豆摁在指尖，绕着两张纸完完整整转了几圈，直到所有内容都消失，而豆子绿色表面彻底被字迹所覆盖为止。
司灼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忍不住对叶昭道：“你就是传说中的豌豆公主？”
真·从豌豆里发芽长出来的公主。
叶昭抬腿踹他一脚：“你脑袋上才是绿的！”
“你们觉得哪里适合种植？”林沉将两颗豌豆装进衣服内侧的口袋，强行将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要让豌豆大变活人，普通的土壤肯定不行，光是扎根都扎不住。
司灼想了想：“要不就开豌豆公主的考场？”
叶昭挣扎着想打人，被林沉紧紧按在怀里才罢休：“这他妈是搁土里种的，不是放在十八条羽绒被下面让你睡的！”
林沉明显也不赞同司灼的想法：“别闹。”
几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思考最佳种植点。
叶昭突然道：“息壤。”
《山海经》曾记载：“红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红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鱼渊。女鲧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落地即开始膨胀的土壤，连神州大地都能填满，用来孵化两个人类，实在绰绰有余。
林沉当机立断：“司灼，开山海经的考场。”
全考场第一人有选择开启特定考场的特权。往日都是林沉的事，现在轮到司灼了。
司灼低头操作一番，摇头道：“没有这个考场。”
林沉道：“那就选大洪水时代的节点。”
司灼重新拉出时间轴，操作完毕后才恍然惊醒：“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遥想当年，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还......”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