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周逸再次回到屋里,手中已经没了食盒,他看向宁越,却见她对着他摇头:“你都扔了,待会儿我拿什么还周思成?”
“就说被我扔了。”周逸满不在乎地说。
宁越有些无奈,不得不说,这个理由,好烂。
一炷香后,被盯着吃了满满一碗粥的宁越放下碗筷,声音坚决:“我一口也不吃了。”
周逸有点失望,只是一小碗粥,吃的这么少,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他收起碗筷塞进食盒,又说:“戌时我带王准来,你不必干等着,该睡就睡,到时候起来就行。”
夜深人静,宁越披衣坐起,看了看更漏,再过一阵子,就是戌时了。
很快,外面响起了细微的敲门声,宁越示意晴云去开了门,门外是王准情绪复杂的脸:“宁姐姐。”
离家前他曾央求母亲向宁家提亲,得到母亲的允诺后才满心欢喜地走了,他一直在等着家里的消息,直到两个月前突然听说她已经成亲一年多了。他难过到极点,也疑惑到了极点,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才知道,原来家里根本没向宁家提亲。原来,不是她没等他,是他错过了她。
周逸冷哼一声,从黑影里闪出来,冷声道:“恐怕没什么时间叙旧,快给她瞧病。”
借着飘摇的烛光,王准打量着宁越的面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宁姐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前些日子一直病着,自然就瘦了。”宁越微笑着开了口,“我有些疑心之前吃的药里有毒,麻烦你帮我看看。”
王准一阵茫然,她的声音变了好多,多了几分柔媚,几分婉转,更让人念念不忘,如果不是同样的脸,只听声音的话他是不敢认的。可是看着她消瘦的脸,他心上又是一阵刺疼,他听周逸说过宁越怀疑周思成投毒,她那么好,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对她,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出去,应该留下来娶了她,守着她,爱护她。
烛台上所有的蜡烛都被点燃,屋里亮了一大截,王准低声说:“我先给你把脉。”
宁越点点头,轻轻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苍白的皮肤被烛光映上一层浅浅的黄,因为瘦,所以淡蓝的血管分外刺目,王准有些难过,正想将手指搭上去,周逸突然撕下一块纱帐盖住了宁越的手腕,他沉着脸说:“男女有别,注意些。”
宁越横了他一眼,早上喂她喝汤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有别?
王准是大夫,在诊脉的时候原本看谁都是病人,不分男女的,被他这么一打岔,反而有些躁动起来,手指隔着薄薄的绡纱触着她的肌肤,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认不准脉息。
王准连忙定定神,转开脸凝神感觉,许久,才换了另一只手又听,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转回头向着宁越说道:“宁姐姐,我要看看你的舌苔。”
宁越照着做了,王准看了许久,这才说道:“药渣我也要看看。”
药渣包在一块冷布里,王准翻着看了一会儿,又送到鼻端闻了闻,断然说道:“垂珠毒。”
垂珠毒?在场的人都是一怔,从来没听过这毒药的名字。
“一种□□,吃下去不会有明显症状,只是精神倦怠,头晕眼花,慢慢开始咳嗽呕血,看上去和痨病的症状一模一样,但呕出来的都是像红玛瑙珠子一样的血块,所以叫垂珠毒。”王准松了一口气,“只要开始吐血,人就没救了,还好看宁姐姐的脉息应该没吐过血,先吃上半年的药慢慢排毒,过后只要小心调养,应该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宁越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固然穿越女通常会有好运气,但倒霉的也不是没有,还好,幸运一直站在她一边。
周逸跟着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开方子,我去抓药。”
王准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关注?
他很快写完方子,却不肯给周逸,只是捧着递向宁越,宁越接过来轻声道:“多谢你了。”
王准心底突然一跳,脱口说道:“宁姐姐,你对我不必说谢,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周逸的脸黑成了锅底,竟然当着他的面向她献殷勤,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把抓住王准,冷冷地说:“你该走了。”
王准却推开他,急急向着宁越说:“宁姐姐,周思成既然这么对你,你还是和离吧,将来我,我……”
他原本想说我娶你,却忽然想起了母亲的话“宁家乱成那样,你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的累赘,王家绝不准你跟这种人家结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喃喃地说:“将来,我帮你。”
“谢谢准哥儿。”原文中虽然没写,但宁越一看他这幅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想点破,只像小时候相处那样叫他的小名,“多谢你替我瞧病,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宁姐姐,我……”王准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低声说,“等我回去再跟母亲说说,你等我。”
再求求母亲,告诉母亲她有多好多可怜,母亲肯定会心软答应,等她和离了他就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周逸再也忍不住,突地抓起王准的背心,呼一下已经把人带出门外,又只一下已经揪着他翻过了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宁越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愁。
晴云比她还愁,忍不住又说:“姑娘,王家少爷是不是……”
“放心,我谁也不嫁。”宁越笑着起身拉上了窗帘,“睡吧。”
连晴云这种良善的女子都用从一而终来要求同性,这个时代对女人实在很不友好,她又不傻,既然能跳出明德侯府的牢笼,干嘛还要再找个男人来束缚自己?有嫁妆傍身,有预知金手指,后半辈子足够她逍遥自在地过自己的舒服日子。
夜来了,梦如期而至,宁越在梦中露出了笑容,人要倒霉还真是拦不住,周思成,要你也尝尝被人冤枉,有口难辩的滋味。
天未亮时周思成就出了门,急匆匆向城外赶去。他派出去的属下已经联络到了周逸在海上的对头,两家约好在城外一处酒楼商量联手杀死周逸的细节。
他骑着马刚奔出城门,门内的茶楼里就钻出来一个灰衣男人,混在出城里的人群里一道烟跑了,不多时,茶楼里又出来一个穿皂纱搭护的男人,向城门口的守卫说道:“刚有个穿灰衣服的偷了我的钱袋,你们可看见他往哪里去了?”
“刚出城,”守卫认出他是三皇子府的管事,七嘴八舌地给他指路,“往那个方向去了!”
管事立刻跨上马跟着出了城,一路上并没瞧见灰衣男人,却意外看见周思成进了一家酒楼。周思成是三皇子府的常客,管事有心去打个招呼,于是拍马追了过去。
酒楼中,灰衣男人低声道:“当家的,人已经引来了。”
“好,你先带人去看看那边杀完了没有,我待会儿也过去。”周逸从阁楼的窗户里向外一望,恰好看见三皇子府的管事奔过来,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
周思成倒也不笨,知道联络他那些对头来对付他,可惜,宁越什么都知道。昨天她通知他在海盗们进京的必经之路埋伏截杀,今早又告诉他周思成的行踪,眼下,他要来一个反间计,彻底断了周思成的前程。
管事进门后并没看见周思成,问了跑堂的才知道人在雅间,管事刚走到窗边,就听见里面传来周思成的声音:“你说什么?”
跟着听见一个陌生的低沉声音:“苏岭的事我承你的情,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是你给我通风报信。”
管事的一个激灵,忙停了脚步,把身子往转角处一闪,躲了起来。
很快,一个蒙着半边脸的高大男人推门出来,飞身跃下楼梯,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管事看见他左眉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
周思成跟着追了出来,却已经看不见人影,只得悻悻地回去屋里,满心纳闷周逸怎么会跑来说了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
半个时辰后,管事躬身站着堂前向三皇子回话:“……那个男人跟周世子说苏岭的事承他的情,还说不会把他通风报信的事情传出去。那男人蒙着脸,个子很高,左眉毛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是周逸。”三皇子淡淡地说。
怪不得苏岭那次筹划得那么周全竟然失手,怪不得他听了周思成的建议弹劾太子剿匪不利,反而被皇帝申饬了一顿,原来周思成是内贼。
“可是殿下,苏岭的事周世子并不知情,又怎么会传出去?”一个与周思成交好的谋士说道。
三皇子看向了他:“那就要问你了。”
一个时辰后,没等到人的周思成赶到三皇子府,却被告知,从此再不准他进门。
城外数十里的山间,周逸站在遍地尸体中,嗅着风中的血腥味微微眯了眼,中午了,他不在,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处理尸首。”他吩咐了一声,瞬间已经跃出在几丈之外。
西跨院里,宁越躺在竹椅上等着晴云给她剪头发,感觉到湿漉漉长发被人从身后握住,她闭着眼睛吩咐道:“头皮有些痒痒,先帮我挠挠。”
骨骼分明的大手移到了头顶,手指笨拙地动着,反而更痒起来,宁越轻声娇笑:“好痒,你做什么?”
身后传来男人喑哑的声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