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廊阁设在一座湖泊上,前后乃是空白,有垂帘飘动,左右两侧则是雕花镂空制作的墙阁。
因还有着段距离,是以看不清里面有哪些人,却是能瞧见里面此时已坐了约莫四五位郎君,正在推杯换盏。
不知是不是他们这里引起了对面的注意,王文珏方才指着沈安哲看去,便见有人望了过来,还远远儿的颔首打了个招呼。
沈安哲眉心微蹙,从中觉出些许熟悉感,只不敢肯定。
面上却也不动声色的颔首回礼,随即跟着王文珏前往,等到了对面廊阁,却是已有小厮在前迎立,见了两人便恭敬的将二人带入其中。
阁内本是笑语晏晏,推杯换盏间听见小厮称人到了,便皆抬头看来。
诸位郎君本脸上带笑,可目光落在沈安哲面容上时,笑意却不由齐齐僵了僵。
那瞬间,众人眼中自然而然的忽略了王文珏这位盛京玉公子,只剩下前侧那个如若画中仙人的身姿面容。
可在这其中,却有正中一丰神俊朗,隐带居高临下之气的郎君面不改色,甚至见了众位郎君的模样瞧出不对,轻轻咳嗽了声,才将将让几人回神。
只不过,那眸中的震惊之色毫无掩饰,当即便有一高冠博带的郎君起身,拱手失笑道:“这位,想必便是沈将军了罢。”
沈安哲目光落在对面郎君身上,根据前世记忆却是认出了跟脚,只是也不动声色的颔首:“正是在下。”
那郎君便道:“早便闻沈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不曾想今日一见……真个是闻名不如见面。”
沈安哲淡笑:“不过坊间好事者言说罢了,不值一提。”
随即,视线落在正中那郎君身上,沈安哲才上前,拱手见礼:“想来,玉彦兄所说之人,便是三殿下了,见过三殿下。”
那正中郎君,正是不久前于苏府同沈安哲有过轻微交际的盛朝三皇子。
“沈将军不必多礼。”三皇子闻言,这才微微颔首,轻笑起来:“说来,你我也算颇为有缘,上次在苏府,因着些许事情与沈将军见面,后续却未能好生相谈一番,令本殿下甚是遗憾。是以,这次来往三清观听闻沈将军也在这里后,便就动了请沈将军前来一聚的心思。只是,临时起意,殊为不雅,还请沈将军不要见怪才是。”
沈安哲忙道不敢:“三殿下相邀,我自欣然前往。再说,我沈安哲本就是一武将,不过因圣上垂青,才习了这满身学识,自是不讲究那些许小节的。”
三皇子听他话中深意,眸光微闪,面上却是畅笑道:“我就知晓,沈将军是大将之才,不拘小节,快人快语,甚得我心。沈将军,既然来了,就别见外了,快快坐下罢。”
别看沈安哲面上平静,实则见是三皇子,他心中也颇为意外。
照理来说,上次自己在苏府横插一脚,当是坏了他的事,按照三皇子的心思,该是记恨在心才对。
可瞧今日这情况,怎么倒像是三皇子特意透过王文珏的手,来约见自己似的?
心中想着,沈安哲面上谢过,然后与王文珏上前,并排坐下。
“致礼兄,这里都是我相交好友,与三皇子也是交好,你大可放松,不必拘谨。”坐下后,王文珏笑着对沈安哲道,然后又一一介绍起剩下的四位郎君来。
三皇子左侧下首两个,一个略显福相,笑呵呵的郎君乃是盛京世家之一柳家的郎君柳安,另一个则是王家的郎君,与王文珏乃是堂弟,名唤王文也,这两人并无官职,还在国子监读书。
三皇子右侧两个,先与沈安哲打招呼的那个,却是在兵部当值,乃是出身世家李家的李昊。另一个则是在翰林院当值,叫吉光。
这几个人,别的沈安哲不了解,唯独那个李昊,他却是有印象的。
只因此人在前世,便乃是三皇子的班底,后随着三皇子被世家拥立为帝后,其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兵部尚书高位。
而此刻看看眼前这群人,他便是再愚钝,也能意识到什么了,更别说他本就心思难测,兼有前世记忆。
想到此,他内心不由暗暗警惕起来,自己本身为圣上亲信,是皇权的忠实拥护者,也是寒门代表之一。
可三皇子却偏偏费尽心思的将自己请来,掺和到这样的一个局内,若是让有心人知晓透露出去,哪怕他并不觉得会因此引起圣上猜忌,却也不会少了种种麻烦。
是以,念头一转,他便有了不可久留,且不可深交,尽早离开的心思。
而在王文珏话落,那柳安已笑呵呵的开了口,道:“玉彦兄说的对,沈将军,你别看咱们这群人,个个都是世家出身,可其实我们对寒门子弟并无他意。甚至,还略有好感。尤其是沈将军你这样的人物,可是咱们兄弟都佩服不已的人物啊!”
“说的对!”那李昊也笑起来:“以往沈将军多在外征战,京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回京,荣登卫将军一职,也算是苦尽甘来。算起来,我与沈将军你还是同为武官一类,日后说不得,某些时候就需要互相照拂照拂才是咧。”
沈安哲闻听几人一唱一和,心中不觉失笑,暗道这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真个早有定数。
这一世,自己因为重生而去往苏府花宴,又因心焦苏姚危机而打断了三皇子的好事,没成想,却是让他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这几人开口,明捧暗贬,说来,还是有不屑寒门身份的,只不过却也没有做的太过。
盖因此局乃是三皇子做下,目的只为利用各方给自己施加压力,好进入他的营帐,为他的大计做谋划。
算起来,三皇子也算是个胸有成算的人了,前世的事情且不论,毕竟前世他最后是成功了的。
这一世,苏府那条路子暂时封闭了,他却又将主意打到其他世家了。
他自以为心有算计,可那又知道,岂不是世家顺势而为?
如今若依靠世家之力,即便他日得登大位,那也只不过是个伪皇而已,世家拱卫皇权,说的是好听,实则由世家立起来的皇朝,又哪儿还有皇权的立足于地?
他若想不通这些,即便日后功成,也终究逃不过如前世那般成了世家傀儡罢了。
虽想的甚多,可也只不过在转念之间,李昊话落,他便神色淡淡的回道:“我虽荣登高位,可能有今日的一切,也不过权仰仗陛下恩泽罢了。倘若他日我做错了事,真有难处,那也不会言其他,一切当听从陛下旨意。这天下江山,莫过皇土,只要一心为陛下,为百姓,也不负此心。”
他这话简单,可其中却隐含了劝诫三皇子莫要舍本逐末之意。
三皇子哪儿能听不出来,却根本没有深思其中意境,反倒觉得沈安哲不识好歹。
“早就听闻沈将军忠心耿耿,今日一瞧方知名不虚传。”他眸中阴骘一闪而过,面上却是笑道,又拱手朝着皇宫方向作揖:“沈将军这番忠心,他日有暇,本殿下定会好生禀明父皇知晓,也不负沈将军心之所向。”
话虽如此,可其中隐隐夹杂着嘲讽,沈安哲却也不理,知道他是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便也懒得再说,只道:“三皇子心意,在下心领了。忠心不是口中说着好听,自是要脚踏实地,做出实事。陛下明鉴,届时便是什么都不说,圣上心中自也是清清楚楚的。”
三皇子脸色顿时就挂不住了,这是在说自己虚有其表吗?
他不禁没有忍住,冷笑起来:“沈将军倒是恒心甚笃!只不过,江山难移,世事却改,有朝一日变了天,却不知沈将军还能如何置身事外?”
沈安哲闻言,不由肃容道:“三殿下,虽然此地并无外人,可也还请慎言才是。即便有朝一日变天,可沈某若心中无愧,又何惧有之?”
虽然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肯定不可能一成不变,但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表明态度的,否则便是落人口舌了。
“好!好!好!好一个沈将军!”三皇子眼眸眯起来,散发出丝丝危险,却是再无他话。
王文珏等人见状,也是微微色变,等了半响,这才赶忙笑起来岔开话题:“行了行了,沈将军,三殿下,今日只谈风月,不言其他,喝酒喝酒。”
而后王文珏等人又明里暗里的透出拉拢沈安哲的意思,却被沈安哲不咸不淡的回绝过去。
到最后,三皇子也看出来了,这沈安哲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碰上这种人,若今日是自己坐在高位,自然是欢喜至极。
可现今这个情况,就只觉沈安哲面目可憎,让他心中颇为恼恨,却也不好发作。
如此一来,他更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于是对着王文珏打了个眼色,王文珏收到后,不由松了口气。
这局面可真是没想到,沈安哲如此刚烈,三皇子性格也是阴晴不定的,若继续下去,还真个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赶紧假意看了看天色,‘呀’的声:“都这个时辰了,舍妹那宴会该当要开始了,咱们这便去罢?”又邀请沈安哲。
经历了这糟,沈安哲本已没心思再去掺和其他的事情了,却不料那王文珏话音一转,又兴致冲冲道:“说来诸位不信,今日舍妹那宴会,苏二娘子也来了。”
苏姚?沈安哲心下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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