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登基以来,当今陛下几乎每年都会带着皇子与百官亲至皇家狩猎场狩猎。
楚见深却不在其中。
一个月前,皇帝带着皇子与百官纵马狩猎场的时候,楚见深还在夏宫中。
那一日,楚见深又打发了身边的侍从,独自在练武场中饮酒舞剑。
在他灌到半醉的时候,练武场上骤然飘进来几十个武艺高强的黑衣蒙面刺客。
楚见深当即喝令侍卫抵挡。事发突然,对方人数众多,楚见深又是半醉时候,等侍卫冲进来的时候,楚见深身上已被划了数剑。
来者要的就是楚见深的命!
那些刺客武艺极高,竟直接压制住了围过来的侍卫!
侍卫打不过黑衣刺客,死的死,伤的伤,只能勉强缠住他们。
黑衣刺客行动间应付着侍卫,对楚见深却是招招致命,剑剑杀招!
楚见深受伤不敌,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不得不且战且退。
情急之下,楚见深给侍从落晖递了个眼色。
落晖心领神会,他趁乱披上楚见深扔过来的外衣,和楚见深齐齐上马,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驾马逃离。
那数十个刺客大半被夏宫中的其他侍卫纠缠住,余下的又有几人错认了落晖是四皇子,追了过去。最后,只有四人死死追着楚见深。
当时楚见深身受重伤,他自知不敌,便在路上窃了一件农家衣服披上,又摸出身上的易容药物,仓促下易容成最顺手的那张脸。
弃马。抹去痕迹。
楚见深本想深入丛林躲避刺客,却因失血过多,直接倒在了离官道不远的地方。
倘若那四个刺客追杀至此,看到躺在附近的楚见深,虽然面容不同,但身上的伤势做不得假,极有可能会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刺死楚见深。
在昏迷之前,楚见深只余一个念头:这条命留不留的下来,就看他的运气了!
然后,他没有死。
楚见深醒来时,他发现身上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了一遍。救人是一个叫秋风的丫鬟,她说是自家主子命她救了他。
楚见深谢过,又想起自己此时用的脸是“贵宾楼少东家沈迁之”的脸,便取了随身的玉葫芦,让秋风的主子到贵宾楼,他必会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
不多久,甩掉刺客的落晖匆匆而来,告诉楚见深一个惊天消息——太子薨了!
听见这样的消息,楚见深不可能多留,他来不及告别,带伤连夜匆匆赶回夏宫,即刻调整了身边的护卫,又将自己遇刺的消息递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只是,无论是整个朝堂,还是高坐龙椅的皇帝都还沉浸在太子薨逝的悲痛里,没有人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遇刺的消息看在眼中,更何况,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还未死呢!
楚见深遇刺受伤的消息在朝堂没有掀起半点水花。
楚见深一边养伤,一边关注京师消息,一边处理夏宫侍卫伤亡的善后事宜,等他稍稍好转,便派落晖去请自己的救命恩人来夏宫。
落晖没找到人。
楚见深被救的附近,并没有什么有钱的人家,更没有一个叫秋风的丫鬟。
以秋风的穿着,楚见深猜测救他的人极有可能是路过的京师贵女。
楚见深不知道救命恩人姓甚名谁,也不知她长得如何模样。他只知道,她有一个丫鬟叫秋风,他给过她一个玉葫芦。
楚见深没寻着救命恩人,贵宾楼那边也没有半点消息。没想到,今日楚见深竟在夏宫见到了那个秋风!
踏破铁鞋无觅处!
竟是她救了他的性命!
才刚刚派出落晖去探查乐安县主当日的去向,楚见深坐在屋内,心里几乎已经认定救他的人一定是她!
“京师贵宾楼”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却是实实在在日进斗金的地儿。贵宾楼少东家的一条命,无论如何也值个一万两银子。
财帛动人心。哪怕是京师高官,面对一个“万两白银”的救命之恩,少有不心动出现的。
可对方却偏偏没有出现。
因为那个人是她啊。
乐安县主出身尊贵,又是未来的太子妃,眼界何等高,如何看得上区区一个贵宾楼?何况那时候太子薨逝,她还“意外落湖”。
楚见深甚至想,她许是早忘了自己曾救过那么一个垂死的陌生人。
可这对楚见深太重要了。
楚见深没有预料到,会有人费十足的人力来置一个无权无势的失宠皇子于死地,他身边护卫的武力远远不足。
这一次的九死一生。于她,只是轻轻一救,于他,却是恩同再造!
楚见深提壶倒了一杯茶,一手抄起茶杯,垂眸瞟见那温热茶水,脑中却浮现白日里伊人立于如意湖前的画面。
一线碧波分出两个仙子。
“乐安县主……”
口中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楚见深面容平静,可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此时是怎样的心情。
……
落晖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坐在桌前,一手拿着茶杯,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
“参见主子!”落晖行礼。
楚见深微微一怔,正想问落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旋即发现天色已暗了下来,又是一怔。他一口喝下冰冷的茶水,恍若无事地平静开口:“怎么样?”
落晖压抑着脸上的喜色,语速略快:“正是乐安县主救了殿下!”
“奴才查到,当日太子遇刺重伤,乐安县主得到消息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急急乘坐马车前往狩猎场,乐安县主恰好经过了殿下重伤昏迷的地方!从时间算起来也是恰好!当日跟着乐安县主出门的就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疏桐和秋风,后来乐安县主到狩猎场的时候,身边只跟着丫鬟疏桐!”
“正是乐安县主派了秋风救了殿下!”
说完这话,落晖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家殿下抹了一把伤心泪。
自家殿下自小生活在夏宫,虽然锦衣玉食,在夏宫也是人人遵从,可一个小孩子独自生活在这里,爹不疼,娘早逝,兄弟姐妹更是没把他当正经兄弟亲近过。
殿下孤独啊!
殿下虽然不得宠,可再怎么说都是皇家血脉,早在殿下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不知有多少侍女想要攀附殿下。那时候殿下少年意气,对美酒舞剑的兴趣都远远大于美人。结果那些美人“扑”殿下扑的太多了,反倒令殿下心生厌恶。
这些年来,殿下对他落晖的亲近程度都远超任何少女。这事可着实搞得落晖惶恐了一阵子。
落晖不是怕殿下有隐疾,落晖是怕殿下没隐疾,对他感兴趣!
吓死他了!
直到两年前的元宵节。
那一日,殿下驾轻就熟地带着他溜出夏宫,策马驰骋,易了容,换个身份进了京城。
那夜华灯初上,整个京师都沉浸在节日里,街头热热闹闹,人头攒动,接踵摩肩,人人欢声笑语,又有孩童吵闹奔走,一副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模样。
殿下就坐在贵宾楼二楼临窗的包间里,自上而下赏玩这元宵节。
说起这个,落晖又得为自家殿下鞠一把同情泪。
当今陛下与太子、其他皇子,还有文武百官正在皇宫内共度佳节,只有自家主子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的坐在酒楼里遥望禁宫。
就在那时,落晖突然见自家殿下手中的酒杯落了下来。
落晖正要去收拾酒杯,就见自家殿下一脸“傻乎乎”地站了起来,目光“痴呆呆”地看向贵宾楼外的一处。
落晖不是故意要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自家主子的,那是大不敬!不过,落晖也想不出更好的词了!
反正,就是自家主子看着街头的一处“神魂颠倒”了。
落晖顺着自家殿下的眼光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美绝人寰”的超级大美人!
自家殿下终于少男心动了!
落晖狂喜!终于不用每日为自己的屁股战战兢兢了!
然后,就在落晖狂喜的那片刻间,街头的大美人消失了!
自家殿下失魂落魄地追下楼,在街头找了半宿也未再见到那位打动他少男心的美人。
而后,殿下就使了点小手段,买下了贵宾楼,日日坐在贵宾楼临窗的位置等着那位美人再次出现。
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月。
那两个月,自家殿下连夏宫也不肯回,就坐在那个临窗的位置,就差化作望妻石了。
两个月后,又是一夜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殿下终于等到了那位绝色美人。
狂喜只在殿下眼中出现了一瞬。
那位绝色美人的身旁,正亲昵地站着另一位白龙鱼服的皇子——当今太子。
落晖再再给自家殿下抹了一把辛酸泪。
那一刻,自家殿下的少男心一定是碎掉了!
反正这时候落晖算是知道了,这位绝色美人,就是随父西征,刚刚大胜归来的嘉国公之嫡女乐安县主。
自家殿下小时候还远远见过这位绝色呢!
可没用了!
名花有主!更何况“主”是朝堂上无可指摘的当今太子!
此后两年,落晖再没见殿下提过“乐安县主”四个字。
就连太子薨逝,乐安县主“意外落湖”那日,殿下也未问过一个字。
当然,落晖也知道,自家殿下虽然一个字都没有问过,当夜可是彻夜未睡,又练了一夜的剑。
自乐安县主来了夏宫,自家殿下的神色就有点不同往常。
果然!殿下还是没忍住,这不,今天就去见了乐安县主。
殿下装得在冷冷淡淡的模样,落晖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家殿下今夜八成也是睡不着的!
虽然有些不敬,但在落晖看来,太子已经薨逝,自家主子的少男心终于有救了啊!
见殿下迟迟不说话,落晖抬头瞄了主子一眼,忍不住低低开口:“殿下,既然是乐安县主救了您的性命,这就说明,乐安县主与您有缘……”
“碰——”
楚见深将茶杯掷在地上,打断落晖的话:“不许说这样的胡话!”
“是。”落晖嘴上应的快,心中却想:说不定自家殿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楚见深定了定神:“……那日,她见到太子殿下的遗体了?”
“是。”
楚见深微微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