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简本以为,只需个三五日功夫,她便能知道楚见深出入皇子府的时间。找个合适的时间,她便能再见楚见深。
谁承想,这一等,便是足足大半个月。
这倒不是“沈迁之”敷衍惰怠,而是朝堂上发生了大事。
就在穆简见“沈迁之”的次日,朝堂上有几位朝臣请立“新太子”。
陛下雷霆震怒。
陛下斥责朝臣对太子楚见铮的薨逝毫无悲痛之情,此时请立新太子更是居心不良,在朝堂上直接罢免了几位朝臣。
到了下午,陛下便出了新旨意。
令大皇子楚见微入吏部,协理吏部事。令三皇子楚见奕入兵部,协理兵部事。令四皇子楚见深入户部,协理户部事。
此旨一出,整个朝堂都震了震。
吏部掌天下文官之任免、升迁、调动等职。兵部掌天下武官之选用、军械、军令等事。户部则掌着天下之钱粮。
此三部本就是六部中极重要的三部。
陛下令三位皇子入六部,这是存了历练三位皇子的意思。
陛下既没有因“立嫡立长”而立大皇子为皇子,也没有舍“生母卑微”的大皇子而立三皇子为太子。
陛下这是真要亲眼看看三位皇子的能耐,再从中择一皇子为太子?还是陛下心中早有了属意的皇子,如此一招不过是迷惑朝中大臣,免得朝臣各自站队?
圣心难测。
朝臣们摸不清陛下的意思,纷纷偃旗息鼓,暂时歇了“请立新太子”的心思。
因着这样一道圣旨,大成朝堂的大臣们也第一次注意到了不受皇帝宠爱的四皇子楚见深。
此次皇子们入六部,无论四皇子楚见深是不是被陛下用作充数,至少这位不受宠的皇子并没有被陛下遗忘掉。
一个能参与朝政的皇子,再不受宠,朝臣们也不敢无视之。
楚见深初入户部时,户部内上至从一品户部尚书,下至从九品户部司务都将这位四皇子当做一尊“佛”敬着。
无人敢对这位四皇子不敬,也无人想让这位四皇子真插手户部的事务。
被人当做一个“摆设”,楚见深也不着恼。他下令从他入户部起,所有大额钱粮出入时,需由他看过,盖章,方可实行。
如此半个月忙下来,楚见深未曾改变户部的任何一笔出入,却对户部的行事已做到了心中有数。
半个月后,楚见深已能看出文书中的谬误,他请了一道圣旨,罢免了几个做事不称职的五品郎中,又提拔上来几个合心意的郎中。
因这一提一罢,户部上下便知再不能糊弄四皇子了。
此后,楚见深在户部中便站稳跟脚,行事如鱼得水。
四皇子府,正殿一侧的书房中。
楚见深一手执笔,落笔时踟蹰许久,良久才缓缓落下几个字。
废了五张纸,楚见深才写出一张纸。
楚见深一边审视自己写的那张纸,一边扬声道:“落晖。”
落晖疾步进了正殿,转到了楚见深跟前,行礼:“殿下。”
楚见深递出那张看了许久的纸:“交给沈迁之,让他抄一遍送去嘉国公府。”
“是!”落晖双手接了。
白纸黑字入手时,落晖下意识瞄了一眼,反应过来上面写了什么,落晖下意识忍住笑意。
……
“哈哈哈哈……”穆简一手拿着纸,一手攥着胸前的衣襟笑个不停:“这个沈迁之可真有趣啊哈哈……哎笑得我心口疼……”
系统在穆简脑中冷冷道:“注意人设!你的人设已经崩了!”
穆简依旧忍不住笑,在脑中对系统道:“系统你看你看!四皇子,年二十,尚未婚配,无妻无妾,亦无通房丫鬟……哈哈哈哈……这沈迁之写给我的是情报还是相亲简历啊!”
系统冷声道:“我是认真的,你崩人设了。”
“哈哈,好,好,我一定忍住!”穆简双唇一抿,忍了片刻,“噗嗤”一声又笑出了声。
“……”系统警告:“穆简,注意人设,你不想回去了吗?”
穆简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笑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见穆简看了沈迁之送来的那张纸便笑得花枝乱颤,疏桐眼眶红了红,笑道:“奴婢许久未见县主这般笑了……”上一次,还是在太子殿下还在的时候。
穆简忍住了笑,将白纸在疏桐眼前晃了晃:“你瞧,这沈迁之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疏桐跟着穆简多年,字倒是都认得,瞧了开头几句话,也忍不住笑:“县主,许是沈迁之误会了呢,上次您问四皇子殿下出入府邸的时间,又问四皇子殿下的喜好,只怕那沈迁之以为您对四殿下有意,这才将这些东西递了过来。”
穆简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上次穆简便猜测那未来皇帝楚见深是个有隐疾的,如今看到这份“无妻无妾无通房丫头”的情报,算是坐实了她的想法。
穆简并无太多同情心地为楚见深默哀了半秒钟。
这张纸上,“沈迁之”告诉穆简,四皇子楚见深初入户部时,前半个月都忙得很,出入府邸时间不定,有时极早,有时又极晚。这几日四皇子似是熟悉了户部的章程,大多是在户部散值后就回了四皇子府。
四皇子一般在申时初离开户部,一般在申时中抵达四皇子府。
得了具体的时间,次日,乐安县主的马车便拦住了四皇子回府的马车。
疏桐从马车上下来,给坐在马车上的落晖递话:“乐安县主请四皇子殿下在府外一叙。”
楚见深很快应了下来。
这一次,一切出奇的顺利。
两辆马车在最近的贵宾楼停了下来。今日沈迁之并不在店内。
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楚见深和穆简被掌柜迎进了二楼的包间。
桌上摆好了八个泛着白色雾气的菜肴,疏桐、落晖,还有侍卫、小厮等都退出了门外。
包间内只剩了楚见深和穆简相对而坐。
楚见深提壶给自己倒酒。
醇香的酒液很快满了杯,他镇定地一饮而尽。
作为贵宾楼幕后真正的主人,楚见深记得每一次楚见铮与她坐在这里的时刻。
那时候,楚见深会想,为何他不能是当朝太子楚见铮?为何他不能与她同在贵宾楼里临窗而坐,看云卷云舒,人世熙攘。
但他终究还是楚见深。
可今日,他楚见深竟真的与她一同坐在贵宾楼里了。
窗外夕阳西下,将那片天空晕染成橙红色,似是预示着明日必有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楚见深目光沉稳,开口时语调平静:“县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楚见深身上带着隐隐的威压,看着他神色淡淡的模样,穆简心头便有点怯,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壮胆。穆简呼出一口气:“穆简今日找四殿下,是有事相求。”
楚见深想起,在夏宫时,她便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他还以为她只是在为嘉国公穆远带话。
但,以“沈迁之”的身份进过一次嘉国公府,楚见深便知道,乐安县主只是乐安县主。
“探查四皇子的行踪”——这样的事情,莫说是征战多年的嘉国公,只要是有心人,便能知道结果。
她无法摸清他的行踪,只是因为碍于女儿身,不好日日出门罢了。
眼前柔弱的少女微微低着头,肤色雪白,柳叶眉微蹙,这般模样,直教人恨不得捧出来心肝来哄她舒展眉眼笑一笑。
何况,他还欠她一条命呢。
想起她在嘉国公府问他的行程与喜好——
楚见深目光柔和,甚而带了一分期待,他柔声道:“县主请说。”
上次在夏宫时,楚见深是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这一次楚见深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穆简心中微喜,张口道:“我想请四殿下和我一起,探查太子之死的真相。”
楚见深面上骤然冷了下来。
“碰——”楚见深猛然起身,身子带着桌上的碗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楚见深飞速拉开包间的门,回头看向呆住的穆简,冷道:“县主稍后我片刻。”
出了包间,楚见深大步朝着贵宾楼的后院走去。
“殿下?殿下!殿下!”落晖小跑着跟在楚见深身后。
落晖跟着楚见深进了贵宾楼后院的一处私宅。
“殿下?”落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
“啪!”楚见深一掌拍在实木桌上。
十成十的力道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微微一跳!
“殿下!”落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殿下息怒!请殿下莫伤了身体!”
“呵!”楚见深冷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自嘲、苦涩、凄凉之意。
落晖立时低下头,噤若寒蝉。
殿下和乐安县主进了包间没多久就匆匆出来,看殿下大步离去的模样,落晖还以为是乐安县主说了什么话惹得殿下大怒。
如今看来,殿下这不是大怒,这是伤心了。
落晖还在想乐安县主到底说了什么伤了主子的心,就见自家殿下面上已平静下来,又起身出了私宅,朝着贵宾楼二楼快步走去。
落晖微微一愣,忙跟上了自家殿下的步子。
见自家殿下再度进了那间包间,又关上了门,落晖呆站在包间门外。
殿下这般急匆匆跑到私宅,又一阵风似的回到包间——这到底是做什么?
难道……殿下这般举动,是怕自己骤然急怒的模样吓到那位乐安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