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深再次在穆简的对面坐了下来,他面上淡淡的,眼中压抑着深沉的情绪,轻声道:“县主刚才说,想要我与你一同探查太子之死的真相?”
穆简对楚见深的陡然离去和突然回来有点莫名其妙,但她此刻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打动楚见深,让他同意这件事。
穆简微微垂头,目中露出悲色:“太子殿下骤然离世,穆简恨不能随他去了……”
楚见深放在膝上的手一抖,不由闭了闭眼。
他知道的。
当初楚见铮遇刺身亡,楚见深还在思量刺杀楚见铮和刺杀他的幕后黑手。可当他听到她“意外落湖”的消息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她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可她哪里知道他啊。
“穆简胆子小,以前最怕魑魅魍魉。如今却希望,太子殿下的魂魄还在穆简左右……”
楚见深双手冰凉,他面上平静地听着她述说自己对太子的情谊,却似乎只能看到她开开合合的粉唇,已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了。
楚见深想起两年前那一眼。
惊鸿一瞥。情不知所起,竟让他念念不忘至今。
楚见深也记得两年前第二次见她与太子楚见铮在一起的画面,心口未见万箭穿心,却是天地间骤然灰暗。
人世浮沉,朝堂上暗流涌动,宫闱间刀光剑影。他楚见深本就前途莫测,他本该离她远远的,不将她带入叵测的前路,也不让她惊了他的心。
只是夏宫再见她,心头波澜乍起,他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离她远远的。
她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能让他心生欢喜,也能让他入坠深渊。
两年前的楚见深如此。此时此刻的楚见深亦是如此。
那般斟字酌句写下的那张纸,那般心怀期待进入贵宾楼的楚见深,当真是愚不可及。
“……那夜我梦到了太子殿下,他嘱咐我替他找幕后凶手,”穆简抬眼看向楚见深,泪盈于睫:“太子殿下已经去了,若那梦真是太子殿下托梦与我,我一定要找到刺杀太子的真凶,让太子殿下安心。”
楚见深右拳紧握,他想站起来质问她——你这般几次三番找我,原来只是想要利用我查太子之死的真相?!
可楚见深还是心疼她,不愿吓着她,他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穆简咬唇,似是有些为难。
楚见深:“但说无妨。”
穆简看着楚见深,语声中不自觉带了些小心翼翼:“穆简以为,太子殿下若是死了,得利的许是大皇子,又许是三皇子。穆简不能找大皇子与三皇子查真相,所以便找四殿下你了。”
楚见深面上不置可否,又问:“那你为何不找嘉国公,又或者长宁郡主,再或者你哥哥穆展?”
穆简轻轻道:“他们不会同意的。他们不会让我去做冒险的事情的。”
楚见深右拳上青筋绷起——所以,即使是违逆父母,即使是冒着危险,你还要做这件事?!
楚见深吸了一口气:“乐安县主,这样做,当真值得吗?他已经死了。”
“值得!”穆简答得飞快。
楚见深听得心口疼,竟不知今日来贵宾楼见她到底是对是错了。
包间内一时静了下来。
小小的包间内,无人说话,亦无人吃菜。
桌上的菜肴上早没了热腾腾的白雾,失却了热度的菜肴好似也失却了几分吸引力。
安静的包间里,穆简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随着这寂静的拉长,穆简心思浮动,有些紧张起来。
她找人查太子之死真的是极符合人设的事情了!如果楚见深不答应,穆简实在想不到下一次该找什么借口去接近楚见深,抱这个未来皇帝的大腿。
怎么楚见深还不说话?!
难道他要拒绝我了么!
下次我还能找什么理由见他啊!
难道说我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已经把太子殿下抛到脑后,要对他楚见深开始死缠烂打么?!
真这么说系统肯定跟我没完!
穆简越想越焦躁。
“好。”楚见深淡淡开口。
“啊?”惊喜来得就像龙卷风,快得穆简一时反应不过来。
楚见深扫了眼窗外秋风萧瑟,道:“我答应你。”
穆简又惊又喜,起身朝着楚见深作揖:“穆简多谢四殿下。”
“慢。”楚见深抬手止住了穆简的动作,示意她入座。在她坐下后,楚见深开口问道:“乐安县主可知,太子殿下遇刺当日,我亦受到了刺客袭击?”
穆简一惊:“什么?”
“县主不知道也正常,”楚见深语声平静:“太子遇刺当日,我这个身在夏宫的皇子也受到了刺客的袭击。如此巧合,让我不得不揣测,这两波刺客来自同一个幕后之人。”
穆简心中跳了跳。太子之死背后,到底有什么?莫不是真的是大皇子或者三皇子?
楚见深垂眸,继续道:“不瞒县主,我也想找到刺杀我的刺客,我也想探查太子之死的真相。”
穆简怔怔然。这么巧?
“只是……父皇并没有将太子之死深查下去的意思,”楚见深眼眸幽深:“我若贸然出手探查太子之死,只怕是违逆了圣意。”
穆简微微张着口,呆看着楚见深,脑中则是飞快问道:“系统系统!你不是说这是一本宅斗文么?为什么我有种宫斗权谋文的感觉?”
系统答得老神在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要是和门外的小厮聊一个下午,你还能觉得是种田文呢!”
“……”穆简顿时哑口无言。
见穆简呆住,似是被太子刺杀案中的内情吓住,楚见深柔和了眉眼,轻声道:“县主不必忧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县主与我暗查太子之死,不可能不被人察觉,也不可能不被父皇知道。与其被父皇知道后震怒,我们大可先将此事禀明父皇。”楚见深唇间体会着“我们”二字,似是终于品味到答应这件事的好处。
“直接将这件事禀告给陛下?”穆简微微扬声。不知是不是思维方式不同,穆简从未想过自己去抱大腿之前还要先禀告给当今陛下知道。
楚见深点了点头,胸有成竹:“以你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若是你求陛下允许你探查太子之死,请我从旁协助。陛下极有可能会应允。”
楚见深与他父皇还真谈不上有几分父子之情。
倘若是楚见深开口要探查太子之死,要是将来楚见深真查出来是哪位皇子是幕后凶手,只怕会令皇帝和朝臣怀疑。
那天下之主的位置,如今可只有三位皇子是可能的继承者。排除了任何一个皇子,都会让楚见深和另一个皇子得利。
在这件事上,楚见深也确实想当那个最后的胜利者。
但若是乐安县主去探查太子之死便不同了。
其一,当今陛下是真心宠爱长宁郡主与乐安县主,否则这些年当今陛下对嘉国公也不可能这般恩宠,更不可能透露出要给太子楚见铮和乐安县主赐婚的意思。
其二,乐安县主虽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却也是人人皆知的柔弱病美人,只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一个柔弱女子查案能真查出什么。
陛下允了乐安县主探查太子之死。既是全了陛下与楚见铮的父子之情,也是全了乐安县主……与太子的情谊。
穆简思考片刻后,道:“穆简愿勉力一试。”
楚见深点了点头,他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微微仰头饮了,淡淡道:“县主想请我探查太子之死,我也想请县主担上探查太子之死的名头,我们各有所求,所以,县主不必多想,你未曾欠我什么。”
穆简心中有些诧异,不由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位英俊的未来皇帝。
探查太子之死一事,本是穆简主动来求楚见深的。
可楚见深几句话的功夫点明内情,又告诉她,他们这是相互帮助,不必觉得欠了他什么。
这楚见深看起来冷冷淡淡,行事却是光明磊落,并不在这件事上瞒着她,糊弄她,倒是一个可信之人。
这么说起来,她找他探查太子之死,实际上却是为了抱他大腿——
穆简有些心虚起来。
穆简又转念想,心虚归心虚,挽救嘉国公府这件事,她还是铁了心要做的。
……
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
乐安县主面见陛下,哭求陛下允许她探查太子之死的真相,并请四皇子楚见深从旁协助。
陛下虽没降下旨意,但已经口头应允了乐安县主。
口谕传到四皇子府的时候,陛下除了“协助乐安县主探查太子之死”外,又额外加了一句“以户部的正事为主,不可耽误了正事”。
接到这道口谕,知道自家殿下要和乐安县主一同探查太子之死的真相时,落晖大为吃惊。
“殿下!”落晖惊讶道:“殿下不是说,以如今的形势,殿下您与嘉国公府最好不要沾上关系吗?如今乐安县主请陛下下了这么一道口谕,岂不是让殿下与嘉国公府站在了一起?”
楚见深神色淡淡:“我本就要探查幕后凶手,如今让乐安县主担了探查太子之死的名头,我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落晖低头,将飘到喉头的“嘴硬”两字咽了回去。
上次明明是殿下亲口说四皇子府不能和嘉国公府沾上关系,免得陛下多想。
这话才说了多久,现在这关系都直接捅到陛下眼皮子底下了!“过了明路了!”
殿下不过是见了乐安县主一面,估计都不必乐安县主“哭求”,只需乐安县主说几句软话,殿下一心软,就改变了主意。
上次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如今却自己反口——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
就在落晖无语的时候,门外有人报:“殿下!三皇子殿下到了!”
落晖神色一肃:“殿下,我们与大皇子、三皇子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三皇子殿下来做什么?”
楚见深抬头,微微一笑:“四皇子楚见深初入京城,并无半点人脉根基,又骤然入了户部,只怕会被户部的老油条们欺负,受了不少气。三皇子许是来当个好皇兄,宽慰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替我压制户部那帮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