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国公府,东院。
穆简正在书房抄写诗词。
太子楚见铮是极喜欢诗词的。
楚见铮是中宫嫡出子,二岁时便被册立为太子。他由当今陛下亲手抚育,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为帝之道。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整个皇宫与朝堂看着。
所有人都认定,太子殿下就该是众皇子表率,也该在朝堂上行止得当,不骄不躁,言之有物。
楚见铮都做得极好。
而他人生中能令他放松心神的,便只剩下闲暇时吟诵古今诗词,还有与乐安县主穆简一同品味美食美景。
除此之外,楚见铮一直是活在天下人眼中行止最为得当的太子殿下。
穆简知道,活成一个令前朝后宫,皇帝朝臣都满意的太子殿下,楚见铮是需要时时刻刻都绷紧神经的。
楚见铮也看得透穆简,知道她内里并不是一个行止规范,娇弱无依的美人,并因此爱重她。
只有在穆简身边,楚见铮不必做一个“万事合宜”的太子殿下。
想起楚见铮,穆简执笔的手停了停。
一滴墨水滴落在纸面上,晕开,很快化作了一团大大的黑点。
穆简轻轻吸了一口气,搁下了笔。
按照楚见深所说的,昨日穆简入宫面圣,请皇帝应允她探查太子楚见铮之死的真相。
穆简拿出了面对楚见深时的那一套哀哀切切。
那时楚见深面上看不出半点动容。
可当今陛下却是真真个儿红了眼眶。
“简儿啊!这天下间,只怕也只有朕与你,才会真心念着铮儿!”正值盛年的帝王遭了丧子之痛,威严的面容上满是疲态,他红了眼眶,让身旁的老太监瞧了直抹泪:“佳儿佳媳……佳儿佳媳……若是铮儿还在,他又怎么舍得你这般……朕便允了你。”
穆简视楚见铮为一同吃饭、一同玩耍的好基友。
楚见铮一直知道穆简如何看他,也一直爱穆简如人生中的另一半。
“疏桐,疏桐,”穆简唤了两声:“去取火盆来。”
疏桐踩着碎步急忙过来:“县主,现下还未入冬,要火盆做什么?”
穆简:“你别问,去取来就是。”
疏桐:“是。”
不多久,两个小厮端着燃着的火盆进了屋。
疏桐看着穆简的神色,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问道:“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穆简不答,挥挥手:“你们都出去,关上门。”
疏桐欲言又止看着穆简,又不敢多话,和两个小厮一同退出了门,又反手关上房门。
穆简拿起自己抄写的一整叠诗词,俯下身,一张、一张放进了火盆中。
软软的宣纸入了赤红火焰中,“嗤”的燃起一阵烈焰,又很快化作灰灰。细碎的炭黑色灰烬随着火焰扬起,又纷纷落下。
穆简眼中露出几分怀念,她一边烧着纸,一边口中低低地念念有词:“楚见铮啊,你看现在系统啊穿越啊什么都有了,我就当你这个基友真的有灵吧。”
“哎,如果楚见铮你还在,我们一起约个佛跳墙啊,你不是说还会给我找麻辣烫么!”
“楚见铮,现在,我为了救嘉国公府,就要想办法抱你弟弟的大腿,我还借用了你的名义,还说你托梦给我。”
“对不起啊!楚见铮你别生气,别生气,我给你抄点诗词念念。本来我该烧佛跳墙给你的,只是我心里实在过不去那道坎——总觉得太浪费了。我们是好基友么,我多吃几顿佛跳墙,就当做是帮你吃了哈……”
“你在做什么?!”
一声厉喝骤然响起,伴着房门被踢开的巨大响声。
穆简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侧头看去。
来人风一般进了屋,“啪”地一声打开穆简的手,将她拉倒一边,怒道:“穆简你在做什么?!你都快烧到手了你自己没感觉么!”
面前是楚见深大怒的面容,他眼中的怒火似是要直接喷到穆简的脸上。
骤然间看到楚见深情绪失控暴怒的模样,穆简确实被惊住了。
见穆简似是被吓到了,楚见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强压住情绪,松开她的手,反身走到火盆前,低头看那烧了一半的纸张。
看清那雪白宣纸上的黑字是穆简漂亮的簪花小楷,发现那上面是一首首小诗,楚见深心中一堵。
昨日得了父皇口谕,楚见深今日就开始调查太子之死。今日下午从户部出来,楚见深先是去见了一次步军统领王骥,然后便直奔嘉国公府。
这几日长宁郡主去京郊大营探望嘉国公,并不在府内。
进了嘉国公府东院,楚见深就瞧见了站在房门外一脸焦急忧心的疏桐。
看到紧闭的房门,楚见深心中一紧,脑中又瞬间忆起那个“意外落湖”。
心里涌起无边的恐慌,楚见深来不及思考,脚已踹开了房门。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火盆里的火苗差点攀上了她的衣袖。
一拍一拉,他胸口滚动着的恐慌便朝着她吼了出来。
原来,她是在给楚见铮烧她亲手抄写的诗词……
楚见铮爱诗词,楚见深是知道的。
心头的恐慌还未完全消减,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楚见深强压住情绪,转头看向穆简,严词厉色:“县主!就算你对太子殿下念念不忘,也不该将自己置于险地!”
穆简觉得眼前的场景就像是班主任在骂她上课玩手机!她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我只是想烧点东西给他,四殿下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楚见深张了张口,咬牙,气到口不择言:“是!县主做什么,我自然管不着!”
穆简明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见到楚见深勃然大怒的模样,不知是不是畏怯于他的威势,有些怂了,她低着头,也不敢和他顶嘴,忍不住低声嘀咕:“这是在哪儿吃了火yao,在这里爆炸……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啊!”
跟在楚见深身后的落晖进屋时,恰好听到了这句“哪里来的这么大火啊!”
落晖一进屋,就觉察出房内的气氛不太对。
落晖瞄了自家殿下一眼,很快察觉出自家殿下又生气又懊恼的情绪。
结合乐安县主的话,落晖大概推断出,是自家殿下不知为何朝乐安县主发了火,现在自家主子正懊恼呢!
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家殿下暗戳戳的爱慕人家乐安县主这么久,这两年连面都不敢露,今儿个居然敢朝乐安县主发脾气了!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作为一个好属下,就该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
落晖忙道:“县主不知道,我家殿下昨日得了陛下的口谕,今日散了值就去调查太子之死了。我家殿下找了当初在狩猎场一直陪着太子殿下的步军统领王骥。”
说着说着,落晖脸上露出了一丝气愤:“没想到,那王骥竟完全看不上我家殿下,他说他的主子只有当今陛下与先太子殿下,我家殿下问什么,他都一个字不答,当真是气人!也难怪殿下生气了!”
“王骥?”听到这名字,穆简被转移了注意力。
穆简是认得王骥的。
两年前的王骥,还是东宫太子的侍读。
王骥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的男子,他总是沉默地站在太子身后。
穆简还曾笑对楚见铮说,她觉得王骥更像个武官,倒不像个侍读。
后来,太子果然将他送到了军中磨炼。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年时间,王骥已经成为了正二品步军统领,辖京师数万禁军。
穆简还记得,以前每当下雨时,总是她与楚见铮走在前头,王骥沉默地撑着把大伞跟在两人身后。
时光流转。
楚见铮被刺身亡,王骥也不再是那沉默的执伞人。
穆简难免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手疼吗?”不知何时,楚见深走到了穆简跟前,低头看着她的右手背,他的面色已恢复平静,浑似刚才情绪失控的人不是他一般。
落晖不由退了一步,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根木头柱子。
穆简闻言抬手一看,右手手背微微有些泛红,她不以为意道:“不痛的。”
之前楚见深突然发火,虽然是担忧穆简的安危,可这火气也未免太过突然、太大了些,穆简心里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楚见深又关心她手痛不痛,穆简又觉得这人也太过于体贴入微了些。
见她白嫩的纤纤素手上红了一大片,楚见深心下有些懊恼,又察觉出自己言行有些不妥,忙止住了给她擦药的念头,淡淡道:“等会我让落晖再送一瓶白玉药膏过来。”
“是!”落晖闻言,又退了一步。他不该在屋里,他该在房外。
等到她涂药的时候,手上早没痕迹了好么!
穆简有些尴尬。刚才也就拍了一下手,这也太郑重其事了:“这就不用了吧!”
这时,门外陡然响起疏桐的声音:“参见大皇子殿下。”
穆简和楚见深同时侧目。
一个眉目温和的华服男子走进屋内,一眼就看到了穆简,他含笑道:“乐安县主。”又看到了楚见深,他面上微微讶异:“四弟,你也在?”
楚见深转身行礼:“见过大皇兄。”
穆简一改之前的神色,面上浮出淡淡的哀色,动作要多柔弱就有多柔弱:“参见大皇子殿下。”
眼前的大皇子殿下,正是未来的高凉郡王,也就是这个书中世界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