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简回到嘉国公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丑时。
楚见深亲眼看着穆简进了她的屋子,才飞身离去。
楚见深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嘉国公府的瞬息间,穆简屋中的数点烛火被点亮,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如白昼一般。
穆简小心翼翼地走进黑漆漆的屋子,房内便骤然亮了起来,穆简一惊,忙抬手挡了挡眼睛。
等穆简放下手,便见长宁郡主正冷着脸坐在软塌上,直直看着她。疏桐和清露跪在两侧,也战战兢兢地看向穆简。
穆简吓了一跳。见着长宁郡主,穆简心头暗叫糟糕,她干干一笑:“娘——”
长宁郡主冷着脸骂了穆简几句,得知穆简是因为淋了雨才换了衣服,她顿时坐不住了,面上也绷不住冷色了。长宁郡主快步走到穆简跟前,拉起她的手探了探:“手是有些凉……”
长宁郡主皱起眉,转头吩咐道:“疏桐,去取火盆来。清露,叫厨房将县主常用的汤药送过来。还有,再送点县主常吃的点心过来。快!”
“是!”“是!”疏桐和清露急急站起身,因为跪得久了,两人起身时差点摔在一起。
原本像是“三堂会审”的房内,一改冷肃的氛围,这个取热水给穆简擦脸擦手,那个跑去取冬日才用的手炉,立时人人忙了起来。
长宁郡主把穆简拉至内室,让她坐在床上,取了被褥盖住她大半个身子:“这样好些吗?现在还冷吗?”
待她这样好的长宁郡主,这十七年来给予她无数温暖的长宁郡主,书中却说,再过一两年她便会郁郁而终。
谁能舍得?!
穆简眼眶一热:“娘,不冷了,我早不冷了。我在四殿下府上烤了火,又喝了姜汤,身子暖了才回来的。”
长宁郡主怜爱地看着她,轻轻道:“简儿你今夜淋了雨,可得快快让身子暖起来,可不许病了。等会喝了汤药,再吃几口点心再睡。这么晚了,饿了吧?”
“嗯,有一点点饿了,”穆简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坦然:“娘,刚才烤火的时候,我就觉得身子舒坦多了,应该没事的,娘你不要急,我没事的。”
“我怎么能不急!”长宁郡主飞速应了一声,又缓缓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笑着道:“没事,我们简儿会好的。”
只一会儿,房内便摆上了炽热的火盆。汤药和点心也送到了穆简的床头。
看着穆简乖乖喝了汤药,又吃了几口点心,长宁郡主才摸着穆简的黑发,柔声道:“简儿,你要调查太子之死,娘不拦你,只是你怎么能丝毫不顾及女儿家的清白名声呢?”
一个世家贵女,却在半夜与一个外男出门,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只怕会成为整个大成朝的笑柄!
这话涌到长宁郡主的喉咙口,又被她压了回去,就怕这话说得太重,让穆简心里难受。
穆简:“娘,我知道错了。”
想起疏桐说过的话,长宁郡主一边洗洗看穆简的神色,一边问道:“听疏桐说,简儿极信任四皇子?”
穆简心头一动。
楚见深是未来皇帝这件事,她不好直接告诉长宁郡主。可她大可以多说一些楚见深的好话,让长宁郡主对楚见深抱有好感,将来长宁郡主与楚见深往来之时多出几分善意,也是好的。
穆简连连点头,对楚见深大夸特夸:“四殿下为人坦诚,行事谨慎,做事周到,他帮了女儿许多,女儿心里感激他。女儿觉得,四殿下是一个极可信之人。”
长宁郡主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心头却是有些震惊的。
这些年来,长宁郡主只见过自家女儿与太子走得近些,其他的皇室子弟、世家公子,纵然也有痴心于自家女儿的,可穆简对其他人总是淡淡的。
怎么这一次,只是与四皇子楚见深接触了这么点时间,简儿便对四皇子有如此高的评价?
难道是太子薨逝之后,简儿悲伤至极,无法开解。而这时候四皇子楚见深乘虚而入,反而得了简儿的喜欢,让简儿从太子之死的悲痛中缓过来?
若是真的是四皇子让简儿走出了太子之死的阴影,长宁郡主也不介意自家女儿与四皇子楚见深在一起。
只是这四皇子在夏宫二十年默默无闻,骤然一回京就得了简儿的心,真的是他心悦简儿?还是,这个四皇子楚见深也是个心大的,想要嘉国公府对他四皇子的支持?
四皇子久居夏宫,长宁郡主一点也不晓得这位四皇子的心性,由不得长宁郡主不怀疑他对简儿的心意。
长宁郡主不由再次问道:“在简儿心里,四皇子真的这般好?”
“是啊!四皇子真是极好的!”穆简连连点头。对啊!四皇子真的是这几位皇子中最出色的,他未来会成为皇帝啊!就算不能站队四皇子,也绝不要站到他的对立面去啊!
“娘明白了。”话说到这份上,长宁郡主就确定了自家女儿对四皇子的心意。
长宁郡主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事需要马上告知嘉国公穆远!
若说女儿喜欢上了四皇子楚见深,嘉国公便要因此站队四皇子,那也太过草率荒谬。
可若是女儿执意要嫁给四皇子楚见深,嘉国公若是在政局中全然不顾及女儿女婿,那也太过不近人情。
因此,女儿穆简喜欢上四皇子楚见深这件事,需要尽快告知嘉国公穆远,让他心中有数,再做权衡。
过个几日,嘉国公正要回京住上些日子,正好将穆简与四皇子的事情告诉嘉国公。
和长宁郡主一番交谈,穆简心满意足,自认为已经提高了楚见深在长宁郡主心中的评价,好让长宁郡主和嘉国公在将来的政局中对楚见深多几分善意。
虽然长宁郡主和穆简的想法有些不一样,不过穆简的目的确实是达到了的。
长宁郡主又守了穆简许久,见她果真没有发热,这才放心离去。
临走前,长宁郡主看着疏桐,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威势:“疏桐,县主做的糊涂事,你也劝不住,我暂且不罚你。今夜你给我盯着这火盆,不许熄了火,若是这点都做不到,那以后我就换个人伺候县主。”
“是!是!奴婢定会守好火盆!多谢郡主不罚之恩!”疏桐长长松了一口气,心中直道长宁郡主宽厚。
这世道,但凡是主子犯了错,做奴才奴婢的少不了要挨板子挨罚,长宁郡主这次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疏桐心中自然感恩。
长宁郡主做当家主母惯了,对下面人的想法了如指掌。她若是真的实打实地惩处了疏桐和清露,若是这两人忠心不变还好,若是这两人起了旁的心思,定是要怨怼主子害她们无辜受罚的。长宁郡主自然不愿女儿身边的人对她起不好的心思。
长宁郡主走后,穆简又睁开眼,强撑着安慰了疏桐和清露好一会儿,又困顿的赏了银子给她们压惊,才沉沉睡去。
……
四皇子府,正殿。
楚见深在床上躺了许久,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闭上眼,今夜的经历便在他脑中反反复复出现。
他想起楚见微酒后失态、一诉衷情;他又想起穆简屡屡念及太子楚见铮的话语;也会想起穆简雨后浑身湿透的模样。
身上似是燃着一把火,越烧越旺,楚见深在床上僵躺了许久,索性起身。
今夜见过穆简的那两个侍卫,落晖已去警告过他们需要守口如瓶,此后又有厉长洲派人监视着。如此一来,只剩一个采薇还未处理。
楚见深披上衣服,来到了柴房。
“参见殿下。”守门的侍卫忙打开门。
夜虽深沉,柴房内的采薇却不敢入睡,听到声音,她忙起身跪直,朝着来者拜道:“参见殿下。”
楚见深步入房内,面色冷沉,语气淡淡:“说说。”
采薇再度表起了忠心,她说她只是察觉到了殿下的行踪不同以往,她希望能追随殿下,希望能在某些时候帮到殿下。
“……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自作主张,可奴婢是真的忠于殿下的!”采薇磕了一下头。
除了自己不想做奴婢,而是想做四皇子府后院的女人这一桩事,其他想法,采薇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奴婢虽比不上乐安县主,也比不上落晖侍卫,可奴婢想,殿下许是有用得上奴婢的时候。”
楚见深皱眉,嗤道:“你如何能与乐安县主相比。”
采薇识趣得很:“是!奴婢自然不能与乐安县主相比,奴婢只是想为殿下的大业尽一份力。”
“大业?”楚见深似笑非笑看着采薇:“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大业?莫不是……是你采薇的大业?”
采薇一惊:“殿下,殿下说什么?奴婢只是想忠心于殿下,帮到殿下而已!”
楚见深居高临下,淡淡道:“只是我四皇子府容不下你这等心比天高的奴婢。”
采薇悚然,她立即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今夜的事情采薇必会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去一个字!求殿下饶命!若殿下不信,殿下大可直接毒哑奴婢!”
楚见深扯了扯嘴角:“倒是个狠得下心的。”
话毕,楚见深不再理会采薇,跨步出了房门。
这一次,采薇再无法维持镇定,她急急跪行至柴房门口,被房门口的两个侍卫齐齐拦住。采薇满脸惶恐焦急地朝着楚见深的背影大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真的是忠于殿下的!殿下可以去查奴婢呀——”
楚见深脚步不停,采薇又急又怕,眼泪夺眶而出,她满脸哀求,哭喊道:“殿下——殿下你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是忠心于殿下的——”
采薇哭喊了很久,久到她浑身发冷,瘫软在地。
楚见深回到内室,唤了一声:“长洲。”
厉长洲似一阵风刮来,停在楚见深身前,单膝下跪:“参见主子。”
楚见深:“赐采薇一粒逍遥丸。”
厉长洲神色不变:“是。”
楚见深独居夏宫时,无人管束,他行事便极为方便。
从遇见厉长洲开始,楚见深便暗中训练了不少属下为他办事。
这么一批属下,若是犯了错,楚见深可罚、可杀。可若是有些属下并未犯错,却因为某些原因想要脱离这个组织时,又当如何?
为了防止这批暗中的人手泄露秘密,厉长洲特意在江湖中寻找一种可以让人忘记过往的药。
厉长洲寻了两年,才寻到“逍遥丸”。
忘却前尘,自然忘却了秘密,也忘却了苦痛,人生逍遥。
那些忠心耿耿却因为某些缘故不得不脱离组织的属下,楚见深不会赐死,只会赐下逍遥丸,放他离开。
这一次,楚见深也容不下采薇,也赐下了逍遥丸。
……
清晨。
采薇醒来时,她就躺在京城城门口不远处。
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为何,采薇心中似是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采薇理不清这情绪的由来,她身上穿着一件极普通的衣服,带着几块碎银,几十个铜钱,还有一张户籍文书。
户籍文书上写着,她名叫何采薇,来自于京郊的安吉村。
采薇对这名字很熟悉,却对“安吉村”三个字陌生得很,她总觉得,她该是那繁华京师里的人。
抱着这个想法,采薇并未离开京城,而是入了京师,一脸茫然地走在京师的大街上,直到她走到了大皇子府的后门。
大皇子府后门的街面上正围了一群人,人群纷纷攘攘,传出各种声音。
“听说是大皇子府有一个叫香玉的侍女手脚不干净,偷了府里的东西,被大皇子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大皇子殿下又顺势放出了一批年长的侍从侍女。现在正在招选新的侍从侍女。”
“是要招不少人呢,要是被选进去了,就是大皇子府里最低等的侍女侍从。不过毕竟是皇子的府邸,就算是最低等的侍从侍女,吃的用的都要比穷苦人家好上十倍百倍。你看,这有多少人想进去呢!我看长得稍难看些的都进不去!”
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声,采薇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应当进大皇子府!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想要在京师安家太过不容易。可要是她进了大皇子府,托庇于大皇子府,采薇没来由的相信,她一定能活得好好的!
不!她一定能在大皇子府混出个出人头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