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里站了一夜的楚见深并没有生病,倒是当今陛下在新年里小病了一场,罢朝了几日。
好不容易熬到年节过去,这日一大早,楚见深便入了嘉国公府。
嘉国公府,东院小客厅。
楚见深看着穆简,唯恐错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县主,今日我不当值。我看今日天气尚好,便想请县主出去走走。”
上次在宫宴上楚见深冷着脸离去,穆简还担心了好几日,就怕自己搞砸了和楚见深的关系,她懊恼了好几日。这会儿,穆简就怕楚见深提起上次的问题。她抿唇微笑:“上次宫宴一别,我还以为四殿下生了我的气。今日四殿下能来嘉国公府,我甚是高兴。”
看穆简面带笑容,楚见深心头一松,他衣袖下紧绷的手也松了松。楚见深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当真?只要县主不嫌我扰了县主便好。”
这还是第一次,楚见深入嘉国公府却没有谈及“正事”。
见楚见深没有提起上次的话头的意思,穆简真心道:“四殿下来嘉国公府,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四殿下打扰。”
想到大皇兄来嘉国公府惹得她不开心,她却能欢迎他楚见深来府上,这般区别对待令楚见深心花怒放:“那今日我与县主出门逛逛,县主可有想去的地方?”
此时过年的氛围还未退去,穆简想,这要是在现代,便是过年假期的时候。穆简也不愿时时绷紧神经,她只当今日出门是给自己放假。
穆简心态越发放松下来,笑着提议:“贵宾楼,佛跳墙?”
有那么一瞬间,楚见深以为穆简将他当做了先太子楚见铮。
先太子楚见铮还在世的时候,穆简与先太子去贵宾楼点佛跳墙,楚见深都是知道的。并且,那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好几次。
可看着穆简纯然的笑颜,楚见深不愿打破两人难得的好时光,不再多想下去,点头:“好。”
此时早膳刚过去不久,离午膳的时间还远得很,两人便决定不乘坐马车,步行出门,当做散心。
楚见深和穆简走在京城的街头,落晖和疏桐远远缀在后面。四人脚步都很慢,透出一种游赏京师的意味。
年节刚刚过去,京师的大街小巷已透出十足的热闹。
街头的店面,沿街的摊位早在四五日前便开了张。因是过新年,行人脸上往往带着松快的笑意,与人见面便互道几句吉祥话。
楚见深一边走,一边与穆简介绍京师里的故事。
“这一处有一个故事。相传有一个穷书生在此处卖字画,圣祖爷微服私访路过此处,见那书生笔力不俗,便问那书生缘何不去科考。”
穆简听得兴致勃勃:“然后呢?”
“那书生便说,他五六年前便考中了秀才,奈何他父亲得罪了老家的县令,县令便不许他考取举人,每到科考的时候便派人为难他,他没机会考举人,自然也没机会继续科考,更不用说去考进士了。”
“后来圣祖爷派人一查,事实还真就如那穷秀才所说。圣祖爷换了县令,新任县令便派人请那穷秀才回原籍科考,他还真一路考到京师,中了进士。乾清宫御前觐见,那书生便见着了圣祖爷。”
穆简听得有趣:“四殿下,这种事儿,都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要是你去游一回江南,你信不信会有小商贩传出‘这是天下第一美人坐过的店’这样的传闻。”
穆简大笑:“我算不上什么,我算不上什么。四殿下可不一样。要是四殿下你进了那些店门,才会被传呢!”你可是未来皇帝,你坐过的地方才是活广告啊!
见她笑得开怀,楚见深心头一动,轻声道:“那若是‘天下第一美人和四皇子的定情之处’必是更添噱头,少不得被传得更广、更久。”
穆简不防他突然这么说,面上多了几分羞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这时,两人突然听到前面有一阵嘈杂声。
穆简抬眼看去,就见前面的街面上,一辆运木材的推车翻倒在地,粗长的木材翻滚在地,将整个街面堵住。被堵住道路的行人围在那儿,带起一阵喧哗声。而那运木材的高大男人正一边扶起推车,一边连连作揖道歉。
见状,落晖上前几步:“殿下,前面的木头挡住了路,可要奴才去帮忙搬开?”
楚见深正欲点头,就听穆简道:“落晖,你去帮忙搬木头。我和四殿下换一条路走。”
楚见深对落晖点了点头。
“是!”落晖几步跑上去,抱起腰粗的大木头。
楚见深与穆简换了路,改走一条小巷。疏桐仍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两侧也开满了小小的店铺。小店铺大多卖的是吃食,有卖包子馒头的铺子,有卖汤圆水饺的小店,也有几家小餐馆。
走在小巷中,穆简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她快走几步,转进了左侧的一家小店。
小店门口悬挂着“杂烩汤面”的布条。
楚见深也不嫌这小店狭小,跟着穆简进了小店。
小店内只摆了八张桌子,却坐满了客人。掌柜的把做杂烩汤面的食材全摆在小店入口处的桌案上。
瞧见身着华服,容貌俊美,气度不凡的两人进了小店,店内的客人都时不时抬头瞧他们两眼。
穆简远远瞧见店中客人大碗里红通通的杂烩汤面,又瞧了瞧老板摆在案桌前的吃食,脑中朝着系统兴奋地喊了一声:“系统系统!我找到麻辣烫了!”
这店铺里卖的虽是“杂烩汤面”,但穆简一看,却觉得里头的吃食与她心心念念的麻辣烫相差无几。
系统没有回话,穆简已兴奋的在脑中喊了起来:“我找了那么久的麻辣烫哎,居然就在这里!”
穆简忍着激动问店家:“掌柜的,这是你卖的杂烩汤面?你一直在这里卖杂烩汤面?”
掌柜搓了搓手,笑看着穆简与楚见深:“不是呢!我原是巴蜀那边的人。几个月前才进京,在这儿开了一家小店。贵人可要吃点什么?杂烩面里的食材客人可以自个儿挑选。”
穆简转头看向楚见深,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今儿在这里吃可以吗?四,四爷?”
楚见深难得见她这般高兴:“都由你。”
掌柜笑道:“嫂夫人这般好看,怪不得这位爷这般宠嫂夫人。”
楚见深微微一愣,片刻后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穆简面上涨的通红,连连罢手:“掌柜的误会了,我,我不是他的——”
掌柜的一脸了然的神色:“我懂的,这位爷与嫂夫人是新婚是不是?嫂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呢。我看这位爷的样子就知道,你们定是鹣鲽情深的一对。”
楚见深听得心头熨帖,只差脱口而出一个“赏”了。
穆简臊得脸上通红:“掌柜的你真误会了!不许再这般说了,叫我姑娘。”
掌柜看了楚见深一眼,见他并不说话,只嘴角微微上扬,一脸默认的表情。掌柜的抛给楚见深一个“我懂的”眼神,又顺着穆简的话道:“是是是,这位姑娘,你要吃什么?”
穆简也不与掌柜的多计较,她开心地选了十来种食材,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下,全交给掌柜的:“我就要这些!”
“好嘞!这位小姐,我们巴蜀人爱在吃食里添点辣调味,小姐要不要添点辣味?”
穆简眼中一热。
多少年前,她吃麻辣烫的时候,也总会听到这种问题。
这真是……久违了。
穆简笑:“要!辣添上少许便够了!”
掌柜的顿时明白了,他又转头看向楚见深:“这位爷您呢?”
楚见深:“我要和她一模一样的来一份,也……添一点辣。”
点了餐,穆简转身,就见店内的所有位置都坐满了。
楚见深瞧了一眼,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最近的木桌上:“一锭银子,换个坐的地方。”
原本正坐在木桌上的男子一愣,他忙摸走银子,站起身朝着楚见深与穆简作揖:“两位贵人请坐,请坐。”话毕,那男子笑呵呵地走了。
见状,店内的小二忙上前擦桌子。
待收拾妥当,楚见深与穆简在木桌边坐了下来。
小二立即上前,给两人倒了两杯茶。
穆简双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小二倒的不是粗制的茶叶,而是一杯简单的温水。
穆简喝得舒心。
当初穆简和太子楚见铮一起约佛跳墙的时候,穆简一直想找这么一家与麻辣烫相似的店铺,自己府里弄出来的总不是那个味道。
那时穆简便向太子楚见铮详细叙述了麻辣烫的模样,请他帮她找一找。可楚见铮找了许久许久,还派人去了极远的地方找,却一直没找到她想要的。
想不到,今日她却与楚见深在这里意外偶遇了她想找的味道。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与楚见深的缘分。
想到这里,穆简脸红了一下,她忙灌了一大口水:“四,四爷,我想和你换一下位置。”
楚见深也不问为什么,直接道:“好。”
两人换了位置,穆简侧过身,转头去看掌柜的做杂烩汤面的样子。
看着看着,穆简仿佛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
在这世间活了十八年,穆简太清楚,这世间待她最好的人便是长宁郡主,可长宁郡主也不会理解她心头的思乡之情。
即使是这世间最爱她的那个人,也不会知道她有时候是寂寞的。
今日偶然间遇见与这麻辣烫极为相似的杂烩汤面,穆简的思乡之情顿时汹涌而来。
她想念麻辣烫,她想念朋友,她想念电脑手机,她想念嗑着瓜子追剧的时光。
有些东西不想的时候可以抛在脑后,一想起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穆简突然想喝酒,撒撒酒疯哭一场,然而这小小的杂烩汤面铺子里没有酒。
穆简转过头,举起茶杯,朝着楚见深道:“以茶代酒,我与四爷干一杯。”
楚见深低头看了手中的茶杯一眼,耳朵微微红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举起茶杯,与穆简轻轻一碰,而后贴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茶,楚见深倒似是喝醉了一般,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不多久,掌柜端上来两大碗热腾腾、红通通的杂烩汤面。
穆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几乎要哭出来——那真是麻辣烫的味道。
穆简埋头苦吃。
楚见深试探性地尝了一口,便被呛得直喝水。见穆简一直低着头吃得满意,他也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不知何时,落晖与疏桐也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穆简不顾仪态,埋头吃了大半碗,她还想再吃,可这身子却实在吃不下了,穆简抬头,低声道:“四爷……我告诉你,我只告诉你,我最喜欢这个。”
楚见深笑了一下,他抬手擦了擦穆简的嘴角:“全天下只告诉我一人?”
穆简抿着唇点点头。
楚见深眼中溢出满满的温柔,他不明白这小店有什么值得穆简喜欢的地方,可他敏锐地察觉到,此时此刻,却是穆简离他最近的时候,也许……比先太子楚见铮还要近:“为何最喜欢这个?”
穆简垂下头,忍泪:“因为想念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是吗?”楚见深语声轻轻,温柔极了:“只要你愿意,我愿日日陪你来这里。”
穆简正是心头柔软的时候,听到这话,她感动极了。她甚至想,若是活在这里,留在这里,有楚见深相伴余生也不错。
那念头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穆简又对自己道,她还是想“死”回现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