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入了冬,自从顾钟卿自请去守了皇陵,席风荷感慨她的勇气与决绝,在宫里也自在了许多,新年将至,顾钟越忙于朝政和新年礼节甚少有空,席风荷也自娱自乐,过得清闲。
前几日席安行让人从府里捎来了一件淡粉色牡丹织锦斗篷,说是在长明街的成衣铺里做的,那家铺子里来了个新裁缝,外地来的,人看着粗犷,手却巧得很,做的衣服样式也新颖,吸引了许多姑娘去那做衣服。
席母从她姐妹那里知道了,就也做了几件,图个新鲜。
席风荷细细看来,那衣服裁制的极好,针脚又细又密,有种无缝□□的感觉。样式哪里新颖倒是没看出来,但确数精品。
正巧下了场雪,席风荷便把斗篷披上了,一走出去,朱轻惊呼了一声:“娘娘,这衣服……”
席风荷低头一看,衣服上绣的牡丹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就如同浮在衣服上一般,格外养眼,给席风荷周身镀上了一层仙气。
“绣工与尚服局的绣娘比起来,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这浮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席风荷自言自语道,她又转头对朱轻说:“告诉父亲,衣服做的很好,那个裁缝确实有点本事,以后可以把府中的春衣交给他做,还有……”
席风荷想起来之前栏崇抱怨说尚服局做的寝衣不和皇上的心意,害他三天两头跑去修改,把尚服局的司衣都给改烦了,皇上仍不太满意,实在没办法了才将就着穿着,倒可怜了栏崇,跑断了腿,还把两边都给得罪了。
这个裁缝,或许可以试试。
“去挑几缎好点的丝绸送过去,把顾钟越的尺码要过来,让那裁缝做几件寝衣。不用绣龙纹,不可暴露皇上的身份,让他看着办就是了。舒适为上。”席风荷吩咐道。
朱轻“诺”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想,自家小姐真是越来越关心皇上了。不过,既然席风荷自己没发觉,她也没打算点明,感情之事,还是让小姐自己察觉吧,毕竟她不想再让小姐伤心一次了。
接了命令,朱轻就去找了栏崇。
“你要皇上的衣服的尺寸做什么?”栏崇问道。
朱轻还是不这么想理这个看起来就有点傻的人,敷衍道:“皇后娘娘的命令。”
栏崇用他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最近皇后娘娘问了他关于皇上的寝衣的事情,皇后娘娘要走了皇上的尺码,那就说明……皇后娘娘要给皇上做寝衣!
想通了之后,栏崇蹦蹦跳跳地走了,他要去告诉顾钟越,若他知道席风荷要给他做寝衣,一定会很开心的!
留在原地的朱轻:……他怎么了?
席言芸很郁闷:为什么席风荷要在宫外的裁缝铺做寝衣,是尚服局做的不好吗?更让她郁闷的是,一向不怎么关注自己的父亲,居然主动提出让她去负责这件事,还叮嘱她一定要亲自去,不能有任何差池。
京都刚下了雪,路上又滑,她才不想去呢。可是父亲很少管教她,对她的态度说是宽容,任由她和席风荷吵架斗嘴,倒不如说是不闻不问,连个要求都没有。父亲很少给她任务,所以她不想让父亲失望。
“寻玉台。”席言芸轻声念着这家成衣店新改的名字,倒是比之前的雅致了许多,可这名字看不出来是个裁缝铺,若是遇到个初到京都之人,岂不白白浪费了商机,也不知道老板这么想的。
虽说改了名字,里面的布置却没怎么变。
左边的墙上挂着新出来的样衣,右边陈列着各色各样的布料,中间是一个工作台,上面铺着一件缝了一般的一副,还有剪刀以及针线等工具。
没见到老板,云生喊了一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隔间的门里出来了。
席言芸向他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问道:“裁缝师傅呢?”
男人腼腆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位小姐,是您要做衣服吗?”
席言芸闻言,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男人的皮肤偏黑,身材高大,看起来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样子,但五官硬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温暖明媚。
这种人……怎么也没法和心灵手巧的裁缝联系到一起。
男人好像看出了她的不信任,又道:“小姐,您别看我长得五大三粗的,我的手艺在珞川可是人人皆知的,您身上这件一衣服,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席言芸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之前席母在寻玉台做的,给席风荷做的时候,也没忘了其他几个女儿。想她当时还捧着衣服夸裁缝的手艺好,如今见了裁缝,倒因为人家的样貌不信任人家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把眼神从男人身上移开,生硬地转了话题:“你是珞川来的?那里是不是离南蛮挺近的?”
男人在她说到“南蛮”的时候微微地皱了一下眉,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但很快就被笑意掩盖了:“回小姐,是的。珞川毗邻南谷国,只有一山之隔。珞川人民与南谷国向来交好,两国也有贸易往来。”
南谷国便是南蛮的本名,南谷国沿海,国民多以打鱼为生,将海洋奉为信仰,是一个狭小且贫穷的国家,却有着和北疆游牧民族一样的傲气,生来便高傲。大弘曾有意让南谷国归顺,特派了使者过去,却被毒打一顿后扔了回来,使者羞愤难当,向当时的皇帝道南谷国野蛮无礼,从此南谷国便落下个“南蛮”的称呼。
近几朝来,南谷国日益强盛,和大弘贸易往来增加,交流增多,两国关系和缓了不少,但这称呼却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
席言芸虽没发现那男人在说到“南谷国”时刻意加重了语气,但察觉到了他好像不太喜欢“南蛮”这个称谓,还是识相的改了称呼。
“听闻珞川的景色与南谷国相似,南谷国沿海,又背靠青山,想来景色应当是极美的。”
男人低垂眼眉,语气中带了不易察觉地骄傲,“那是自然。小姐若是得空,也可去珞川一观。”
席言芸随便应了一声,只当他是说说而已,珞川虽美,却是在大弘的最南方,离京都不是一般的远,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她得多想不开才会去那种地方。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席言芸说了此来的目的,把布料和尺寸交到了男人手上,道:“那麻烦你了,陶师傅。”
席言芸走后,叫做陶唐的从南方来的裁缝抚摸着那看起来就很珍贵的布料,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低声呢喃道:“丞相府的小姐,真巧……”
自从听栏崇说席风荷要给自己做寝衣,顾钟越每天走路都是飘的,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他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免得破坏了席风荷煞费苦心准备的惊喜。
下了早朝之后,他破天荒地留下了着急回家的席安行。
“岳父大人,除夕将至,朕要于荷儿一同回席府过节,还望岳父大人早做准备。”说话时眼角都带着笑。
席安行不知道顾钟越为何这样开心,忙答应下来,待顾钟越走远了他才想起来,离除夕还有整整两个月,陛下怎么早就提起来……
又过了半月,顾钟越一回宫便看到栏崇手里举着几件寝衣,他奇怪地想着怎么做的这么快,但很快就把原来的寝衣放了起来,改穿席风荷做的。
睡前,顾钟越心满意足地坐在榻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里却带着欢快:“栏崇,去挑几件首饰,朕要赏赐给皇后。”他又想了一下,不能让席风荷看出自己很满意,加了一句:“就普通的赏赐即可,不用太贵重。”
“诺。”
第二天早上,席风荷正在院子里摆弄朱轻折来的梅花,一束红梅娇艳似火,插在青白色的瓷瓶中,摆在桌上再合适不过。
听到脚步声,席风荷转头,看见顾钟越站在她身后,笑盈盈地看着她,一旁的栏崇手里捧着个精致华丽的木盒。
顾钟越轻咳一声,栏崇忙捧着木盒上前说道:“皇后娘娘,您送的寝衣,陛下很满意,特赐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一支,白银缠丝翡翠手镯一对,锦缎数匹,过会儿就送来。”
席风荷抬头,正好对上顾钟越带着笑意的眼睛,她忙起身谢恩,心中却有点惶恐,她没想到不过是做了几件寝衣就得到这么多赏赐,看来给皇上做衣服是件大事,回头她得让家里人再给那个裁缝多些赏赐,不能丢了皇上的面子。
“你做的寝衣,很合朕的心意。”顾钟越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昨天晚上那个激动地睡不着的人不是他一样。
席风荷天真地笑了笑,“你喜欢就行。”看来顾钟越挺喜欢这裁缝做的衣服,那以后要是有尚服局做不好的衣服,可以让他试试。想到这,她又道:“长明街有一家名叫‘寻玉台’的裁缝铺,里面的裁缝虽是个大汉,手却巧。”
“‘寻玉台’?名字倒是别致。这是个裁缝铺的名字?”顾钟越道。
“对啊,你的衣服就是在那做的。”
“嗯,我的衣服……什么!我的衣服?你是说那几件寝衣?”
“对啊。”席风荷眨了眨眼睛。
顾钟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栏崇心中咯噔一声,他摸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天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