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女被送了过来,名字叫做书画,听起来文雅,实则是个活泼的性子。
莞尔朝她打探消息。因为太子吩咐过,她倒没有闭口不言,伶牙俐齿就把京中的流言,关于世子妃如何貌丑无盐,世子被吓得大早逃窜出城,又有三天未归,还有那世子妃幕笠遮面,偷偷回了门,连大半夜守在国公府街角的人都没能见到一丝一毫,那必定是貌比钟无艳的小道消息说了个遍。
莞尔手扣着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简直是欺人太甚!”
然后招呼书画来,“来给我吹吹手,有点疼。”
书画忍笑给她吹揉,“姑娘不如去参加英武侯老夫人的生辰宴,与那世子妃相对一站,保管让人傻了眼。”
莞尔倒是想出去让人吹嘘她的美貌,可是这不是在东宫吗。
她盘起腿吃了一块清甜可口的梨子,小嘴一动:“宴会是何时?我没有请帖还能进去吗?世子妃还敢出来参加?”
“宴会便是后日,若是请帖的话,只要太子殿下带您出去,还怕进不去么?至于世子妃……”
书画杏仁眼眨了眨,“她恐怕不敢出来,但是安王妃一准参加。”
莞尔顺理成章开始思考太子带她出去的可能性,脑袋一转,突然狐疑地看着书画。
“太子让你试探我的?”不然小小宫女怎么知道这么多消息,还给她出谋划策的。
下午太子殿下被喊来了偏院,他只是看奏章有些累了,凑巧听了书画的禀告,想看看她倒是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说服他带她出宫。
到了院中,只看见她坐在早上让书画喊人给她装上的秋千上晃晃荡荡,秋千够大,她整个人缩在上面昏昏欲睡,堪堪一副美人秋睡图。
莞尔感官灵敏,立刻睁开眼睛看向他,因为困意而水雾茫茫的剪水秋眸端端与他对上。
“殿下来啦。”
她让出半边秋千,小手拍拍藤椅,“来坐。”
秦启宸只是稍微犹豫了会,便坐了上去。
“书画说后日是英武侯老夫人的寿宴?”
莞尔开门见山,太子点头,“想去?”
她点点头,“虽然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但臣女认为劳逸结合才能保持神思清明。殿下每日为朝政烦扰,是该歇息一会了。”
太子哦了一声,“那本宫后日便去看看吧。”
“殿下不打算带臣女去吗?”莞尔整个人依偎过来,仰头看他:“臣女给你去撑撑场子。”
秦启宸低头,望进她的眼睛里,手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不是砸场子?”
莞尔哼了一声,“臣女在寺庙苦修十五年,最是无欲无求善哉善哉不过了,殿下未免偏眼看人。”
他轻轻笑了声,换了话题,“想回国公府吗?”
想起国公府会如何待她,莞尔皱了皱眉头,“回去干什么?”
回去干什么。秦启宸只是想到昨日他说要歇下来,却被她驳斥一番想得美,不知怎么就突然这样问了。
他向来随心所欲,“想当太子妃吗?”
莞尔眼睛一亮,“听说如果一个人变得别人都不敢得罪了,那这个人讨厌的人就要完蛋了?”
秦启宸又抚上她的眼尾,又狡黠又明亮。反正父皇整日催他成婚,傅莞家世相当,往后追究文国公的罪责后,便没了外戚,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点了点头。
莞尔跳下秋千,趿拉着绣鞋进殿,“后日记得带我去寿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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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国公府。
傅家世代勋贵,从□□开朝时就被封侯,后出了三代进士一位状元。现文国公的祖父因从龙之功被封为国公,传至现在已经三代,不出意外下一代便是降侯了。
这也是文国公急于敛财,又与安王勾结的原因。
从奢入俭难,傅家又没有后妃在宫内,皇上早年亏空,现在早早将朝政交付太子。如果太子贤良温善便也罢了,偏偏他桀骜不驯,喜怒无常,已经屡屡在朝中不给老臣面子,假使傅家再平庸下去,恐怕就是虎落平阳了。
傅家嫡长子傅凌同进士出身,加上文国公暗地扶持,年仅二七就官至四品,前段时间护驾有功,在南杭水患后就被任命为钦差。
“禄公公,太子法旨自不敢不从。”脸色发白的文国公起身,掏出银钱塞给禄公公,悄声问道:“只是不知皇上最近精神可好?臣有要事相报。”
傅凌的钦差是皇上下旨封任的,才过多久?就被太子剥夺,未免显得天家言而无信。
文国公担心太子是因为不满意京中流传的蜚语,才任性地随便换人。他这话是在向禄公公打探皇上是否知道太子的行为,也希望他能透露些太子的消息。
宣了太子旨意的禄公公万年的老龟,只是笑眯眯的推脱:“皇上昨儿前往行宫看望太后,让太子殿下代理朝政,国公爷有事不如先行禀告殿下。”
送走禄公公等人后,文国公惊出的一身冷汗扑簌簌浸湿内裳,他瘫软在太师椅中,勉强正色:“凌儿最近有没有得罪何人?”
傅凌忧惧道:“自被任命后,我都在府衙交接,并未出格。”
他又想起被送进东宫的妹妹,喉咙干涩:“莫不是三妹惹了太子生气?”
文国公摇头,如果是傅莞任性,太子只会杀了她或者丢回傅家。涉及到朝政,多半是太子还没有放下上次私吞饷银的事。
一边眼睛红肿的国公夫人声音嘶哑,好笑又讽刺:“也不知我的莞儿现在如何,偏要送她进去也就算了,为何不能先挣个名分?如今偷摸干这些贼当玩意儿,还要埋怨她,真是虚伪可笑!”
她先前从来不知道换嫁之事,新婚第二天还当是莞儿与秦屿相处出了问题,直到二房找国公商量解决办法,才知道她的莞儿早已被送进东宫,反倒是死皮白赖留在国公府的罗云婉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妃。
如果不是这次宣旨,她到现在还禁足在院子里不能出来。现在出来了,那就必须帮女儿讨回公道。
“好了!”文国公听不得妻子指桑骂槐,“你先回去待着。”
国公夫人不想回去,但还是起身。
“后日就是英武侯府的寿宴,公府收了请帖没?”
当年被迫与女儿分离十多年已经是愧对她,现在高官平民个个私下里不知如何诋毁莞儿,她自然要前去揭露世子妃的真实身份。
至于原先说是傅三姑娘嫁给世子,那是虚传,女儿还在尘宇寺修养,怎么可能就定下婚嫁?
傅夫人身边的嬷嬷回答:“收到了,夫人要去吗?”
“自然要去,只是先不要让老夫人和公爷知道,动静小点,后日只带上诗碧和诗雨。”
往常都要带庶出的二姑娘和嫡出的四姑娘并同二房一块赴宴的,嬷嬷暗自记下,点点头。
两日虚晃一过,京中除了外出的安王世子尚未回城,另外让人议论的便是英武侯府的寿宴,届时那位神秘的世子妃会不会去呢?更多人是等着看笑话的。毕竟傅三姑娘据说回京后,一面未露,倒是公府有会设宴见过几位千金,却更多人是从未见过她的。
这日早晨文国公府偷偷出了一辆马车。
幸而太子前日下了旨撤销傅凌的派遣,引得老夫人和公爷等人都急着托人打探关系,疏忽了她,否则她定是出不了门的。
傅夫人不想知道傅凌被太子厌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目前重要的是她的女儿还在东宫受苦,傅凌以后还能起来,但女儿清白一没,整个人都会毁了!
她坐在马车中攥紧帕子,心脏因为紧张而急促地跳动。
直接说出世子妃其实是罗云婉,很大可能会毁坏安王和国公爷的打算,但她现在忍不下去了,她不可能任由女儿被一个打秋风的二房亲戚顶替身份,自己却无名无姓被丢在东宫做最下贱的婢妾。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嬷嬷上前递过请帖时,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
傅夫人心虚回头,却见正经规格的太子辇轿缓缓停下,明黄色的门帘被掀开,一张芙蓉面探出来,嘴角带笑,眼神明亮。
两人对视,俱都一愣。
傅夫人当即流下泪来,“莞儿!”她回身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太子放你出来的?”
莞尔在此之前还没有见过自己这位母亲,只是印象中是个温柔慈爱但其实有点无能的女人,否则也不会让刚出生的女儿在寺庙中长大,之后傅莞逃出东宫也见不到人影。
她怔了片刻,不自然地牵起笑,“母亲,您怎么来了?”
她下了马车,任由傅夫人牵着自己进了侯府,跨进大门时才突然想起来……
太子还在后面呢。莞尔稍微愧疚了一下,顿下脚步:“太子也过来了,母亲等等。”
早在太子到了侯府门口时,就有人通报进去,此刻宴会中所有人俱都严阵以待,等着太子进来。
府内一片寂静,连几人进去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听见,可见太子之威甚重。安王妃行了半礼,抬头就是狠狠一惊。
她不自然地看着低头站在正中间的傅莞,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喊出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