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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奸臣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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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扶则长得极其冷淡,非是性格,更有薄唇微抿、横眉疏淡的原因。

他此刻正低头看她,眉眼间对她似乎还有些陌生,开口说话时似有凛冽梅香。

“国子监开考还有半月,如有不懂的地方,父亲让我教导你。”

这声音平铺直叙,仿佛白天折磨他的不是陆莞。圆月明亮,映照在他五官分明的脸侧,半面清晰可见。另外半面却躲在昏暗里,什么表情也看不见。

莞尔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弯唇甜蜜蜜地笑,“好,正好我有些地方读不通,明日去问哥哥。”

面前的少年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疑惑,但他掩饰地很快。说起来他对陆莞的印象并不是非常差。当初她城外遭遇劫匪被掳去,回来之后名声尽失,却也没自怨自艾,人云亦云。后来传出克夫的名头,也伶牙俐齿反驳别人的无稽之谈。

他不屑用下作手段毁坏女子的最重要的名声,正如他年少时陆莞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践踏他尊严。由始自终,他只是对于陆温搭上外强中干的四皇子,到最后四皇子谋反一事从没有想过阻止而已。

想起最后惨烈自尽的陆莞,他倒是没有追究这个时候的陆莞有多支使他的事情。陆扶则已经尝试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滋味,重来一遭,倒是心境开阔了许多。

更别说此时此刻,按照真实年龄已经能当他女儿的陆莞了。

“可以。”他略一点头,和昨天虽然面无表情但暗藏仇恨的陆扶则大不一样,衣袂轻薄,和她擦肩而过。

莞尔却突然抓住他的袖角,她口吻像是纯粹的发问,“扶则哥哥,你相信,人有灵魂能重回幼时吗?”

风声虫语俱静,陆扶则的心头像是被微风掠过,一阵不明显的痒意窜出。

他脚步停住,眼前黝黑的丛林长牙舞爪,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下午送来的凉糕。陆扶则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清澈地不像是心机深沉的宠官,“信则有,不信则无。”

莞尔便轻轻道:“我知道了。”

最后敛衽离开。

陆扶则漫步走回,他想,大概陆莞也得了重生的机缘,这样一来,免不了对上辈子的陆莞印象深刻起来。

第二天莞尔果然捧着孟子去了陆扶则的小院。

陆扶则住的院子偏远,但内置一应俱全。摆饰稍寒碜了些,莞尔踏进院门,就看见坐在窗下的陆扶则垂首执笔在写什么。

莞尔于是敲门进了他的书房,书房简陋,书籍也不算多,大概是因为他没有长辈补贴银钱,因此买不起太多书。

“扶则哥哥。”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脸是白嫩的小圆脸。她婴儿肥久久未脱,但看脸上算不得精致姑娘,但身姿算是纤秾合度,有腰也匀称。

只是个子不尽人意了,莞尔走到他的书桌前,就眼睁睁看着原本能看见的陆扶则的头,到最后,桌沿磕着她的鼻尖,如果不抬头,就只能见到陆扶则修长笔直的手指了。

她皱皱微红的小鼻子,撇了一下嘴,“好想长高啊。”

陆扶则在她进来时就停下了笔,见到陆莞整个人被藏在桌后,饶是他活了三十多岁,也免不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昨晚之前,他待她如不懂事的小姑娘,今天却仿佛看见了历经磨难后,还能纯粹如故的陆莞。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就是明年,她的个子就像是春笋见雨,倏忽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等明年也许就能长高了。”他难得愿意安慰人。

莞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居然猜得这么准。

陆扶则松笔后仰,扶着额头微叹。他真是一朝重回当初,就是心中仿佛也不那么处处提防了。陆莞并不知道他和她一样,他却主动暴露,可真是。

“借你吉言啦。”莞尔从善如流,然后拿出带来的书,走到他身边问:“哥哥。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

“此处虽然浅识其义,但总觉得浮于表面。”

陆扶则靠近了她,闻见她发间淡淡的清香,眼睑微垂,看向她手指指向的文处。

“这句话是孟子答文王之狩场之问,意思虽然不难理解,但其中道理值得琢磨。如一家爵府,当朝律令只由嫡长子承位,那么其他不能获益的子嗣自然希望嫡长子能得到的越少越好,但倘若人人都可分得好处,他们便要尽全力壮大爵府,得到的才更多。”

“如何要让不能继承爵位的其他子嗣甘心,反而同心协力?”

莞尔恍然大悟,“只需要给他们画饼。高门之间往往息息相关,一荣俱荣。倘若就算只有一位子嗣袭位,但袭位之人能够极大庇佑其他人,使他们分得权势财富,他们反倒不会憎怨嫡长子所获多少,而是恨不得爵府日益壮大,自然不会兄弟阋墙。”

陆扶则便淡淡微笑,他竟然有些理解内阁大学士们的热衷教导的爱才惜才之心了。

等到莞尔一一将疑问都解决了,日头西斜,竟是快要晚食了。她收起书,道谢后正要告退,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他。

“哥哥看起来……为什么并不怨恨我?”

陆扶则摇头。怨恨人或物,是弱者的心态。让负面情绪主导自己,是年轻时自己会做的事情。他最擅长的,不过是分辨好坏。对自己有益的,不拒绝来往;对自己有害的,远离或者斩杀。

但更多的是,端看自己心绪愿不愿意的。此刻他没有追究陆莞和陆夫人的想法,那就不会将她们放在眼里。又加之陆莞重生,他好奇极了重生的陆莞接下来会怎么做。

因为他觉得重来一次满满无趣,因此喜爱看陆莞如何逃出原来的命运。

看见他的动作,她冲他软笑:“对不住,为往日我的行为向你道歉。我晓得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身世,也许恨我们陆府,我不会傻兮兮认为你能放下这段仇怨,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守好我自己的家。”

她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满脸都是憧憬和希冀,带着几分不服输的自信。陆扶则看着她,有种淡淡羡慕。

他突然想,上天让陆莞回到了能挽回的时候,为什么不能让他回到一切变故未生时?

国子监内的学生仅限于四品及其以上官员公爵子弟考试入学,每年学生数量有定数,因而考试难度极大。女子与男子分立两院,女子比男子多女戒女训课程,男子比女子多律学国子学。因此考试内容也不太相同。

到了考试当天,陆夫人带着陆莞和陆扶则一起到了国子监门口,这个时候尚未开考,但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陆夫人一边给她整理衣衫发钗,一边嘱咐她考试细心,切莫紧张。

莞尔只是应下,她看了一眼一边挺拔却清瘦的陆扶则,踌躇了一会,道:“娘,你给哥哥准备了吃食吗?”

陆夫人想的是女儿果然性情温柔细致了许多,点头说准备了。陆扶则却是想到,同样的入学,她好不容易的一回小意讨好,就让他忍着腹痛考完了所有的试。

人声喧哗,他看了一眼和陆夫人撒娇的陆莞,忍不住想,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在碰上一个外室子之后才长歪了,还是原本就骄纵无度,后来吃了苦才改正过来。

不过这些只是闲暇余时略微猜一猜,多放了些好奇心在她身上罢了。

他接过陆夫人递给他的吃食,朝她点头示意。随后与陆莞并肩进了门口,接受询查记录,拿着小牌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极大,一进门就是一片空旷的花园,雅致的园植摆放不由放松了人的心情。莞尔准备和陆扶则道别,回头却发现陆扶则身后的人。

那是少年时的谢闵。他长得五官极其温润,端的是陌上人如玉。一身青色绣竹纹长袍,身姿挺拔修长。

莞尔眉目欣喜起来,陆扶则便随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到了自己上辈子的宿敌。

此时的谢闵正被几个公府子弟拦住去路,他手抱书册,正对着口出侮辱的人眉头皱起。

陆莞走过去,听见其中一个紫袍少年道:“什么清竹夫子的关门弟子,口舌不利软弱至极,清竹夫子睿智一生,到头来马失前蹄,竟然看瞎了眼。”

莞尔一听便竖起了眉,她走到谢闵身边,“君子不逞口舌之快,我看国子监的大门今日有些松垮,竟然让小人之辈闯入其中。”

“你是谁!”紫袍男子被人反讽,瞪眼恨声:“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怎么,女戒学会了吗,竟无礼贸然插嘴。简直多管闲事,妇人之见。”

她可以骂别人,但万万听不得别人骂她。

莞尔悄悄动了动手指,那男子上前一步时正好踢了一块石头,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摔倒在她面前。

“呀。”莞尔惊吓一瞬,狡黠地眨眨眼睛,“年关尚远,公子就要行如此大礼?我是妇人姑娘家,可当不得,当不得。”

这一番突兀的惊变也吓到了紫袍少年的同伴,他们向来我行我素,此刻竟然也笑了起来,气得少年砸了一下地面,正要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又摔了下来。

这个时候就是向来不奚落他人的谢闵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笑什么!快扶我起来!”

等到人被扶了起来,他待要再算账时,谢闵等人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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