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灵魂被收纳到一个封闭的音盒,只是瞬间,池棠便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耳边净是尖锐高昂的杂音,那是狂风的尖叫,是幽灵的怒号,让他回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种名为克苏鲁的神话体系,神灵所说的话传到人类耳中会变成无法理解、令人疯狂的邪恶呓语。
如果音潮也是一种生物的呓语,那这个声音只能让池棠回想起被酷刑折磨的囚徒,无尽哀嚎。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颤栗。
他想抬手捂住耳朵,但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视觉、触觉被剥夺,当听觉扩大领地,只有白色的噪音在灵魂中回荡,溅起阵阵回音。
时间在痛苦中无限拉长。
池棠不知道自己在噪音中坚持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一天。
他拼命回想所经历的每一件事,企图用记忆建起坚固的堡垒,防御无孔不入的音波。
记忆的绘本再次打开,绚丽的色彩仿佛被时间洗去,单薄的、浅白的纷纷化为尘土,只有倾注感情的少数画面,仿佛洗濯闪闪生辉。
而除了那少数的珍贵,一部分顽固又暗淡的画面浮了起来……
据说一个人如果失忆,可能忘记学过的知识,忘记爱过的人,忘记所经历过的一切事情,但很难忘记穿衣吃饭、刷牙洗脸。这是因为这些东西属于每个人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已经形成身体记忆刻在大脑皮层中。
而当你是一个现代人,除了这些枯燥的重复行为,还有另一种同样是重复,却让人乐此不疲的事情,耗费了更多的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声音渐渐小了,池棠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床边,扑倒在床上。
他的意识依旧是混沌。
脑海中,一片银白的湖泊在声音的共振中剧烈波动,荡起无数波纹,不断有水珠越出水面,再被打成更细小的水分子,消失在虚空。
随着水平面的回落,湖心小岛露出水面,看不见的声波仿佛对它丝毫没有影响,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岛屿的边缘已经软化,如融化的沙子,渗到玻璃水的湖泊中。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池棠睁开眼睛,尽管世界在他眼中晃动,但他好像已经勉强恢复五感,能正常行动。
毕竟人类的适应力还是很强的,池棠苦笑,他真没想到音潮如此可怕,怪不得千年前的人类宁愿服用固神果活不过四十也不愿意用意志扛过去,在这种击穿灵魂的攻击下,意志能起多少作用实在难说。
虽然他现在仿佛是过了那个临界点,比刚才轻松了许多许多,但一想到以后每个月都要再来一次,竟产生了一种生无可恋忧伤。
之前他尝试过这个世界的元识修炼之法,却没有起丝毫作用,本以为是这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排斥外来者灵魂,还惋惜了半天,结果音潮对他一视同仁,让他宁愿当一个“禁魔者”。
想到家里的人都在等消息,池棠勉强坐起来整理一番,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瞬间,春光盈满阴暗的室内,令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动。
“怎么样?”一直坐在院内石凳上的池霓跳起来,几步窜到门前。
池棠控制不住扬起嘴角。
这一刻,他突然变得感性,好像之前沉睡在深处的岩浆终于到了喷发的时候。
“没事。”他摇头,声音暗哑,“不过刚开始有些影响,现在已经恢复了。”
固神果这件事以池家现在的实力太难解决,与其让大家一起担心,还不如由他一个人抗下。便是幕后之人看到不起作用,说不定也会再次跳出来接触他。
池棠决定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发扬壮大池家的实力,只要站到高处,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希望他能活到那个时候,池棠心想,要是让自己知道哪个龟儿子在背后这样暗害他,他要给他全家塞固神果,让他们尝尝犯大陆禁令的后果!
池霓不知道这番隐情,在池棠出来时她就强忍激动,现在听到肯定的消息,瞬间爆发出见到贞子般的尖叫。
“啊!------爹!娘!哥没事啦!”
她携着状若奔雷的气势冲出扶风院,快得让人只能看到残影,至于那震裂耳膜的尖叫,在经历的音潮的池棠眼中,不过春风拂面。
无奈一笑,池棠慢悠悠走出院门。
“我儿真没事了?”“棠棠你真不受影响?”
前脚刚踏出门,池爹蔓娘就迎了上来,急切地看着他求一个答案。
为了不给池棠过多压力,他们没有和池霓一样坐在院子里等,但也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一直守在外面。
看到他们眼中的关切,池棠觉得脑中一直没有停歇的噪音都离得远了。
不就是一点声音污染吗,当背景音乐好了。
他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池父池母顿时喜笑颜开,往日总是表情淡淡的蔓娘也控制不住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不怪他们这么简单就相信了池棠的谎话,只因为史书记载得清清楚楚,但凡陷入音潮者,整整一天都会行尸走肉一般,甚至有的结束了还要休息大半天才会缓过来。
而池棠仅仅在房间里待了半个多时辰,出来后又行动自然,怎么也不像受影响的样子。
池棠安了父母的心,顺势提出自己的打算,他说:“娘,我想了下,池景总是贼心不死,无非是觉得家里后继无人,我现在也十八了,是时候去店铺帮帮忙,不知道娘愿不愿意。”
蔓娘听到儿子上进,又怎么会不高兴。
她扫了一眼池棠的表情,发现对方这几天突然沉稳了许多,可能是受了难成长了吧,她想。
她一半心疼一半欣慰,柔声道:“你愿意去的话随时都可以,不过你受伤不久,还是要把身体养好再说。”
池棠自然从善如流。
……
又在家修养了五天,每天三顿补药喝下去,池棠觉得自己生龙活虎能打大虫,终于决定上岗。
这里面一小部分是为了壮大池家产业早日找到真凶,大部分是因为池府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太无聊了!
赏花听曲、看书下棋这种爱好真的是太高雅,他实在是消受不起,而原主喜欢的骑马游街、看戏斗鸡他又没兴趣,就只能天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妹妹都过得比他有生气。
这时候,池棠无比怀念上辈子丰富的娱乐活动,甚至在脑海中开发出一种自动播放各类视频的功能。
终于,在蔓娘的安排下,池大少爷空降布庄,开始了自己的上班之旅。
池家是溪柳城布商头一号,在附近的五六座城中都开有分店,无论的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在池家的店铺中买过布匹,但只有城南水巷的那一家,才是所有店的中心。
池棠走进去时,宽敞的室内织布机摆放得满满当当,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少爷,您看,这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一间织房。”
在布庄李管事的带领下,池棠环绕一圈,所有织娘低头苦织,没有一人抬头看他一眼。
他忍不住问:“这些织娘待遇如何?”上辈子作为社畜,最讨厌的就是剥削员工的资本家,如今看到这幅场景,实在很难让他不带入。
李管事倒是答得十分利索:“这些织娘都是从各个店铺里选出最优秀的送来,只要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给的工钱够她们在城里养活一家老小,没有谁不想进我们这里的。”
池棠点点头,他知道这不是现代,有劳动法保护,如今的时代,能有这样的工资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便是他上辈子,也没有几家给得了在城里安家落户养活一家人的工资。
他看来看去,除了这些布料确实很漂亮,看不出其他东西来。
每当他停在一种布匹前,李管事就会小声给他介绍布的名种类特点织法,听了一脑门落霞缎、簪花锦、红香稠、绞丝纱,池棠快要不认识身上穿的衣服了,仿佛都成了一匹匹布。
不过当李管事介绍到这些布的价格,池棠依旧瞬间清醒。
怕打扰这些织娘,他走出织房才忍不住道:“这里的布真有这么贵?其他布庄织不出来吗?”
做生意最怕遇到同行竞争,最喜欢搞垄断生意,池家能在使用布商中独占鳌头,自然有些本事,但能把布料买得和黄金一个价,还是量产品,这营销手段根本不需要他改进啊!
还好,李管事连忙解释:“自然不是,不过我们这里有仙童,这可是溪柳城独一份,自然和那些普通布料不一样。”
因为仙灵通常外表为孩童的样子,所以民间也称仙童。
听到这句话,池棠一怔。
他知道纱罗可以织出特殊的布料,但不是她织的布料也有其他效果吗?
如果说光是一个名头的话,不可能卖到如此高价,毕竟这个价格,买得起的人家中也会有仙灵,怎么会轻易上当。
在他的吩咐下,李管事带着他来到隔壁一间静室,这里只有一台织布机,但就那上面一匹未织成的布,已胜过刚才百台织布机上的千万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