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掌柜戒备的目光下,池棠顿时气结。
他不得不严肃强调,自己对他女儿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对人·妻没兴趣,对萝莉也没兴趣,对任何雌性生物都没有兴趣,雄性,更加没有!
陈掌柜犹豫地朝他下半身扫了一眼,脸上表情转为恍然,接着痛快点头答应了池棠的请求,只是这干脆中难免夹杂着两分同情的目光。
池棠暗自咬牙,这世上的人怎么都如此庸俗,他就不能选择独自美好吗?
为了不被认为解释就是掩饰,他只能匆匆略过这个话题,继续投入账本之中。
过了两日,陈掌柜果然守信,带着陈婷来到店中。
和陈掌柜这个干巴巴的老头不同,他的女儿浓眉大眼,高挑丰满,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扎着袖口,有种这个时代少见的英气勃勃。
池棠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仿佛能上马舞枪的女子能织出绞丝纱那样吹气可破的纱绢。
不过人不可貌相,在大学的时候,他也遇见过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能提着一大桶水飞奔的女同学,自然不会犯以貌取人的毛病。
顶着掌柜眼都不眨的盯梢,他淡定请陈婷坐下,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一朵棉花道:“听陈掌柜说陈小姐有用棉花织布的想法,而且还尝试过,我今天请你过来,主要就是想问一问这件事。”
陈婷本来还在疑惑自己和池家大少能扯上什么关系,一听这话,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少东家也觉得可行?”陈婷声音挺直身杆,激动道,“我试过好几次,这棉花搓出来的线虽然不怎么均匀,织出来的布料也容易皱、不耐用,但比麻布软和得多,最适合刚出生的孩子,而且极为亲肤,天冷的话比绸布更舒服。”
陈掌柜在一旁轻咳两声,提醒过于激动而身体前倾的女儿。
陈婷不好意思一笑,回落到座位,客套道:“我哪算小姐,少东家喊我陈娘子便是,若有想问的,只要我知道,绝不推辞。”
池棠点点头,没有分毫轻视。
他对这样的技术性人才必然是十分重视的,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何有棉花却没发展出棉布,但既然有人想到,说不定当世嫘祖就坐在他眼前呢。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从棉布的技术难点上入手。
只要能成功生产出稳定的棉布,布料的易皱、不耐用,都能慢慢解决,因为他是拿到了答案求解题过程,完全不需要担心生产出的布没有实用性。
棉布的改良是怎样的过程他不清楚,但既然古代就能普遍使用,应该就不存在高难度技术点。
陈娘子听完他的问题,提出了三个难题。
首先是棉籽。
如今棉花多是用来做冬衣或者做被子,这两个用途虽然也会取棉籽,但没取干净也能用,而且做一件能用好几年,不算特别费事。
然而要是想用棉花纺布,需要的棉花就海了去了,光是取棉籽就是一个麻烦活儿。
池棠点点头,看了这个世界还没发明轧棉机。
不过扎棉机是啥原理来着?
看着少东家无动于衷的表情,陈娘子完全不知道对方心中正可达鸭呆滞,复补充道:“和泡麻煮茧比起来,其实取棉籽也不算很麻烦。”
布匹之所以能在古代长时间占据硬通货道地位,就是因为纺一匹布太难,君不见在池棠上辈子建国初期,都还有不少穷沟沟是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穿,所以才有用穿一条裤子长大来形容关系铁。
第二个问题,是棉线。
据陈娘子的实验,手工搓棉线十分耗时,比起麻线的坚韧,也极易断裂,不仅如此,还容易毛躁,这也导致织出的布既不光滑又不耐磨,可以说同时具备麻布和丝布的缺点。
而如果用纺麻线的纺锤搓棉线,得到的线粗细不均,还会打结。
毛躁易断这听起来像是棉花品种的问题。
池棠虽然不怎么了解棉布,但上辈子那些优质棉质品都会打出长绒棉的旗号他还是知道的。
这个暂时没法解决,他是知道新疆棉是优质棉,但不说新疆种的是什么品种的棉花,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跑新疆去种。
不过搓棉线……他貌似听说过要梳棉,然后才上纺纱机。
初中时,他还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珍妮纺纱机的图片,作为引导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这款纺纱机占据了那段历史的c位。
可惜,同样的情况,他只知道把横纺纱机竖起来就是珍妮纺纱机,但怎么梳棉,横纺纱机长啥样,完全不清楚。
抱头沉思X2。
最后一点,成本。
就算能解决上面的问题,棉布的性价比比起麻布和绸缎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
麻布与丝绸对工业已经成熟,对应的人群也十分明确,如果以棉布现在的品质,就算能做出来也没多少销量。
陈娘子说起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我当初做棉布只是图它又软又透气,想给孩子做贴身小衣,想不到真试了,才发现还不如买丝绸,我爹都觉得我是瞎胡闹呢。”
她嗔了陈掌柜一眼,看来因为结果不如意,后来陈娘子也觉得棉布没啥前途,才放弃了继续研究下去。
池棠忍不住心里叹气,棉布怎么会没优势呢……
成本是可以降的,棉布中的精品手感也不会输给丝绸,如果加上麻线混纺,更是可以产出多种不同的布料,比起昂贵的丝绸和粗糙的麻布,简直不要太好用。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怎么做出合适的棉布,他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谁会没事了解这些啊!
他又不知道自己会穿越!
早知道的话,他绝对把什么古法织布古法烧玻璃古法制肥皂通通背下来,拿出高考的毅力天天复习。
度娘啊度娘,为什么你不能跟着我穿越能,人家穿越都能带粗壮的金手指,我只想要一个度娘查资料都不行吗?
就算心中懊悔万千,池棠依旧扣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二十一世纪大部分人都有他这种毛病,平时在网上仿佛上知天文地理,一旦离开网络,知识就只剩广度没有深度,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只懂皮毛。
池棠保持着外表的淡定和陈娘子达成了研究棉花纺织的协议,郑重强调了这件事需要保密,他可不想自己这边没研究出什么,反而泄露出去启发了竞争对手。
见他如此重视,陈娘子也认真点头。
她本来就喜欢琢磨新织法新花样,要不然怎么会想到用棉花,只是她毕竟不是无事可做的娇小姐,之前在家要奶孩子,如今孩子大了又要回布庄做工,想研究也是有心无力。
现在池棠给她的工钱不比织布少,活儿却比那轻松,她顿时打定主意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目送她离开,池棠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棉布虽然好,但并不能解池家之困,毕竟古代没有知识产权的保护,就算他做出了适合的机器,也难以长时间保密。
到时候,拼的还是各家财力物力势力,而失去纱罗的池家是拼不过那些背后有人撑腰的同行的。
他要一个能在古代形成绝对垄断的行列,最好是能关乎上层人士,不然不会受到足够的重视。
有什么是他能做又没有竞争对手的呢?
茅台?
闪着金光的酒瓶从池棠脑海里蹦出来。
他无语摇头,把影像甩出去,不说他不知道配方,就算知道,也没有能耐把它炒得上辈子那样高啊。
罢了,纱罗至少还能在池家留小几十年,他也没必要现在就着急,等他多了解这个时代,总能想到适合的办法。
抱着在生活中寻找灵感的打算,池棠认认真真在店铺中学习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他见识了真正的古代底层人民生活。
没有电视剧里拍得那样明亮欢快,现实中的色彩总是偏晦暗,每一名顾客脸上都写满风霜愁苦,买一匹粗布都要仔细斟酌,蜡黄的脸色是他最普遍的印象。
“少爷可是不忍心?”陈掌柜刚拒绝一名想赊匹红布的女子,看池棠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池棠点了点头。
离开的那个女孩子不过初中生的年纪,却已经要嫁为人妇,看她的衣着皮肤,必然是家境不太好,她想买一匹红布做嫁衣,手头却拿不出钱来,才想和掌柜赊一笔等日后还。
一匹质量最差红布也要五百文,主要是染料贵,陈掌柜自然是拒绝了她。
池棠坐在一旁,颇不是滋味,本来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帮她,但在陈掌柜的示意中,终究没开口。
陈掌柜摇了摇头,解释起他刚才示意的缘由。
“这巷子里的苦命人多得是,但有的能帮有的不能帮,黄丫是苦,但她家里人是个无赖,只要帮她的,不但讨不上好还会被赖上,我这是做生意的,就算不与人为善,也不能被那些癞子粘上。”
有些人苦,是外界带来的苦,有些人苦,却是家里人给的苦,而家事,向来是不好由外人轻易置喙的。
池棠默默点头,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告别陈掌柜,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看着西斜的落日,橙黄色的太阳像个咸鸭蛋黄,挤走了他心中的那点惆怅。
每个人都有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像他,虽然看似衣食无忧,却承受着满月诅咒的痛苦。
明天又是十五,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满月,前一个月他的反应比第一次强烈,不知道这个月又是怎样,偏偏,他还必须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