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前,池棠收回踏出的左脚转过身正对?柳如宜,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差点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你服用固神果难道不是为了获得属于自己的仙灵吗?为何会说本来就不想要。
如果不要,你吃固神果干什?么,直接不继承就完了,还?不会影响寿命!
也许是他的想法脸上写得太明显,柳如宜竟然轻笑了一声,她指着楼梯道:“要下去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池棠迟疑了一瞬,点点头,一步一步朝楼下走去。
他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不知是宗以出来了还?是柳如宜进?入房间,但他在五楼等了没一会儿,柳如宜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池棠此刻正在安排带来的人回去一个报信。
虽然他何颐墟聊的时间不算久,但家里人都?提着心?在,早点告诉他们也好早一点放心?。
弄好后,他随着柳如宜进?入一间房坐下,倒上一杯茶,看着对?方淡然的模样,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不说说吗?今天听到这么多东西,感受如何?”隔着茶水蒸腾起的雾气,柳如宜眉眼朦胧。
池棠腰一挺直,愕然道:“不是你让我来听你的故事?”他可没准备分享自己的心?情当素材,如果这样他就跑路了。
柳如宜嗤笑一声,抬头看他道:“你倒是机灵,不过既然有防备心?,怎么还?和?他们卷到了一起。”
因为和?他们卷的不是我啊,池棠腹诽,等等,这说法不对?啊,他一下子瞪大了眼,惊讶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是,但也可以说不是。”柳如宜反问道:“他们和?你怎么说的?”
池棠算明白了,什?么听她的故事,明明是找他打探消息吧,只是他不明白,“你不是一直在门?口?,难道一点儿都?没听到吗?”
“只要关上门?,那间房就不会有任何声音传出来,我自然是听不到你们说了什?么。”柳如宜说得落落大方,仿佛打探消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池棠实在忍不住了,问她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想要仙灵,他们的目标不是让所有人都?获得自己的仙灵吗?”
柳如宜脸色转淡,“那是他们的目标,不是我的,或者说,不是我们的。”
池棠:“什?么意思?你们又代表谁?另一个组织?”
被她说得越来越糊涂的池棠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碰到了传说中的双面间谍,这是替另一个组织来拉拢他?
柳如宜轻笑道:“自然还?是灵墟,但你总不会认为,千年过去,灵墟始终只有一个声音吧。”
她眼眸突然一冷,沉声道:“况且,他们才是灵墟的叛徒!”
池棠一下子来了兴趣,一个组织内部不稳对?成员是一种很麻烦的事情,但对?他来说却正好浑水摸鱼啊。他急忙追问,看看柳如宜背后一脉又是怎样的宗旨。
柳如宜没有遮掩,或者说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搅浑水,让池棠明白颐墟说得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池棠一边听她说,一边觉得大开眼界。
怪不得和?颐墟交谈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地方违和?。手段阴邪的组织偏偏又目标积极向上,原用于固化?灵识的固神果却被发现对?契约仙灵有加成,南辕北辙都?能找到正确的道路,根本原因是,所谓得到更多的仙灵改变世界,本来就不是灵墟一开始的方向,甚至截然相反。
千年前,灵墟成立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仙灵在这个世界消失。
灵墟,是让仙灵归墟!
在仙灵初诞生?于这个世界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奇迹,他们能生?产出人类想象不到的神奇物品,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人类疯狂追捧着仙灵,每一个契约仙灵的灵师,都?能获得无数投资与追随。
因为得到而欢喜,就会越发恐惧失去。
获得仙灵的随机性太强,只要契约他的灵师去世,一个强大的家族甚至会瞬间分崩离析。
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每个契约仙灵的灵师都?时刻处于狂喜与恐惧中,他们不敢随意出门?,想尽办法延长自己的寿命,只为了把?仙灵的荣光延长得更久一点。
“……固神果爆发一事就处于那个时间。最开始时,那些下药的人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想让仙灵更少,自己所能掠取的资源就更多,这样就算失去了仙灵,后辈也能凭资源多坚持几?年。”
柳如宜说起那段往事时眉宇间透出一丝讽刺,不知是在讽刺那个混乱的年代,还?是疯狂的人。
池棠精神一振,“难道这些人就是灵墟最开始的成员?”
“怎么可能。”柳如宜讥笑道:“那些把?希望寄托在仙灵身上的人,有何资格建立灵墟。”
成立一个组织还?要啥资格吗……池棠默默吐槽,如果是颐墟的说法还?听着有些义正严辞,你这边就完全是反派阵营了明白吗。
不过柳如宜显然不这么觉得,她肃然道:”固神果下毒爆发后,灵圣对?这件事进?行了严厉处罚,随后,血脉继承之法发明,疯狂过去。”
“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此麻木,这个世界本就不应该让仙灵插手,人类的事情,应该让人类自己解决。”
“仙灵的存在不是上天赐予,是那些贪婪之人放纵的贪欲,他们把?世间搅得一片混乱,却根本没有带来任何好的改变与结局!”
“所有清醒的人汇聚在一起,他们服下固神果,成立灵墟,是为了让仙灵归墟,让世间重回纯净。”
“但是千年来,灵墟也出现了堕落者,那些因为侥幸召得仙灵的成员已经背离了我们最初的理念,他们分裂了组织,背叛了最初的誓言!”
柳如宜一锤茶桌,周身满是煞气。
池棠一抖,心?想,背叛才是正常的吧,至少我听了你的说法,对?颐墟他们一脉的好感还?上升了一点点。
不过他当然不会没眼力见的说出来,而是转移话题道:“为何这么讨厌仙灵?我听说你和?家里供奉的仙灵灵性适配不错?”
一般这种情况都?可以直接继承了,又不是因为没办法继承因而生?出怨恨,这情绪来得也太莫名其妙。
柳如宜顿时沉默,好半晌才道:“灵性适配又能代表什?么呢?当你从?小?向那个方向靠近,为成为合格的继承者努力,所有的想法爱好都?不重要,只要天赋不是差劲透顶,总能适配的。”
她幽幽的目光看着池棠:“难道你没有体会过吗?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承载契约的躯壳,就算是一个傻子能继承契约他们也不会在意,至于这个傻子想不想,更不会被考虑。”
“我们活着,不过是仙灵的附属品,是承载贪欲的附属品!”
“不好意思,我就是咋都?没办法适配的傻子,还?有我妹也是。”池棠干脆道。
柳如宜一鲠,尖声道:“那你被强逼着纺织时,难道也甘愿吗?如果不是不愿,你当初服下固神果又是为何?!”
池棠自然是不可能得知原主的想法的,他的记忆只有画面,至于画面中的心?理活动只能靠前因后果来脑补。不过从?原主被关在房间里织布时的举动来看,多多少少会有排斥,只是没那么激烈。
他试着带入了一下,问道:“如果不强求你继承仙灵,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原主胸无大志所以反抗得不激烈,他服用固神果也是走投无路之下想获得新?的仙灵撑起池家,而柳如宜这种,明显就是在有其他梦想的同时被逼着走了这条路。
听他问这个问题,柳如宜眼眶一热,差点撒下泪来。
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人问她一句,如果不继承柳家,你想做什?么。
不过她怎么也是在柳家那个复杂环境中打拼多年,很快收敛了情绪。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道:“科举吧……我想读书取士。”
池棠肃然起敬,甚至瞬间理解了她的痛苦。
大显虽然不禁止女人科举,但也没有任何优待,考试中的种种检查规则对?女性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摧残。
在以前有先行者刚刚跨过这条线时,大量出生?优渥的女性效仿,却都?倒在了这一关,甚至有在脱衣沐浴时哭着跑出考场的。
更别说就算考中入了官场,结婚生?子也是麻烦,夫妻二人不能同时为官不说,生?子对?仕途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以至于如今还?在官场的女性,几?乎都?准备了孤独终老?,而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进?入其中的,也必然做好了所有打算。
如此孤注一掷的决心?,却倒在继承仙灵这一关,必然会黑化?啊。
他忍不住问道:“莫非柳家就没有一个人同意你的打算,如果真能成功,对?他们也有好处吧。”
况且柳老?爷子还?在朝,稍稍扶一把?,柳家绝不会亏啊!
柳如宜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些姨娘庶子们自然愿意,我退出,他们得了位置,不知道多高兴。”
接着她低沉道:“可我娘只有我,我走这条路,成了,她一辈子难以安心?,不成,她在柳家无立足之地,我能怎么办。”
池棠听了只能一声叹息。
在外人来看,女子走仕途要么看个热闹,要么看个稀奇,但身边关心?的人定然是忧喜参半,比起这个不知好坏的未来,当然是继承仙灵更为可靠。
不过就算仙灵消失,你们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池棠心?想,人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束缚着,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才是大部分人的人生?。
最后出门?的时候,池棠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你不喜欢做珠宝首饰,怎么会灵性靠拢仙灵?”
仙灵也不是那么好讨好的,甚至正因为他们能触碰到人的本质,更容易看穿伪装下的真实。
柳如宜一顿,淡淡道:“喜不喜欢重要吗?当你只有这一件事情可做,只能做这件事的时候,自然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池棠心?底一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下了话语。
柳如宜不在乎自己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给?池棠带来了恐惧,她只是冷冷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人不应该成为仙灵的养料,所谓每个人都?契约仙灵更是可笑至极。”
“到时候这世间到底属于人类还?是属于仙灵,上天赐予,就让他们待在天上好了。”
……
一路回府,池棠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回荡着最后那句话。
仙灵真的有必要存在吗?
真的让世界变得更好了吗?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可能不好回答,但池棠却是出生?在那个没有仙灵的世界,人类用自己的智慧与双手发展出了伟大的文明,对?比这个世界,仙灵的存在好像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他左看右看,和?他同乘一车的猫爸、讯哥一人占据一个角落,一副假装看不到对?方的模样。
哦,这两货应该代表不了这个时代仙灵……池棠脑子里浮现出纱罗的身影,二次元走出来的可爱萝莉我可以!
想想上辈子为了纸片人女儿氪的金,池棠瞬间觉得,仙灵就算没有任何能力也无所谓了,谁能拒绝可爱乖巧还?长不大的女儿呢!
希望下一个仙灵来个软绵绵的女儿吧,他在心?里默默许愿。
等回到池府,天已经昏暗下来,蔓娘也回家,正和?其他人在饭桌前等他。
池棠一看,正想说先吃饭,一个家丁就急急忙忙随着他冲了进?来。
“夫人,大事不好!盯着庄子那边的人来报,说那边着火了!还?有池二爷,刚才喝多了掉池子里淹死啦!”
所有人站起:“什?么?!”
池棠浑身一震,突然脑海里浮现出颐墟离开前嘴角的那抹微笑,和?最后留下的那句“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