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尘道人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骗人竟也可以骗得如此情真意切,身在骗局,却是一定要连自己都骗过去才算得上真心实意。
林怀慈倒是心无杂念,梁公子却已经是心念微动:我们二人的确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林怀慈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旁人拿门当户对说事,因为翻及此词,总让她想起刚入山的时候,有不少好事之徒老嘲笑她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
她每次动手,却老是被派规压着,点到即止,一点都不痛快。
男的女的,她都揍,横行霸道多时,才渐渐没人说了。
事到如今,旁人总忌讳着,她才落得个清净。
其实很多时候让全部的人怕你和让全部的人爱你,效果是等同的。
梁公子之前已经差人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就等着这林怀慈上钩。
本来梁公子还担心这位冷若冰霜的问尘子万一察觉到哪里不对,会不会一言不合把这长乐夜掀个底朝天,谁想到这问尘子虽然警惕谨慎,但也的确行事低调。
就这么各怀心思地走着走着,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只见这后山虽然层层叠叠,但到底不是正经的峦峰,只能算得上是些错落有致的山丘。
此时秋冬交替,寒气凌盛,清风明月孤傲,覆盖着山丘的草叶凋零,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露出小小的端倪,大家都是一边向死一边求生,共同见证着这场即将开场的风花雪月。
林怀慈本来以为不过是什么月下饮酒,吟诗作对之类的花花把戏,谁知道她左瞧右瞧,也没有瞧出什么附庸风雅的痕迹来。
倒是这地方一览无余,天高地阔,四野无声,只让林怀慈立马高看梁公子一眼。
之前济渡派的长辈们都跟她耳提面命,什么人要小心谨慎,什么人可以游说结交。这位赫赫有名的梁公子更是长辈们口中名列前茅的危险人物。大家都担心,这位从小不近人色的问尘子遇上这位从小阅尽千帆的梁如行,怕是要栽个大跟头。
林怀慈狐疑来狐疑去,心里衡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开口问一问也没什么:“梁公子,不知道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干什么?现在夜已深沉,长乐夜恐怕都要散场了,我得及时回济渡派复命。”
梁公子此时也没有接话,只是绕着林怀慈走来走去,腰间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也一晃一晃,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林怀慈警铃大作,刚想摸出匕首,梁公子一把折扇一探手轻轻一敲,林怀慈就险些将匕首脱手。
两人第一次过招的时候,看着双方旗鼓相当,毫发无伤。
其实只不过是这位梁公子故意示弱,想引得问尘子放松警惕上钩而已。
林怀慈脸色一变,立马义正言辞地开口:“梁公子,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子的人。”
梁公子抱着手笑眯眯地说:“那请问问尘子以为我是怎么样的人呢?”
林怀慈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冷静地说:“我没想到梁公子为人如此斯文正派。”
林怀慈说出斯文正派这四个字的时候咬字加重,眼色微微不屑,但是又转瞬即逝。
梁公子一看,就知道这位林问尘估计以为他要作出什么下三滥的勾当来,不过林怀慈背靠济渡派这座大山,一般人也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梁公子觉得吓唬问尘子也吓唬够了,所以眼珠子一转,又变成了那种光风霁月的温柔多情的笑眼,只是把折扇往这问尘子的头上慢吞吞一敲,接着开口:“在下不会对问尘子做什么的,问尘子大可放心,且随在下来。”
林怀慈一脸莫名其妙,但又觉得不能自乱阵脚,所以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可以,但这次我要走在你身后。”
林怀慈想着,可以先远远跟着,一旦见势不对,就立马撤退。
梁公子也没事,只是继续温言细语地安慰道:“林姑娘惊艳绝绝,梁某人也舍不得让林姑娘这样子的大美人受上哪怕一点点的罪,林姑娘说得对,在下为人的确非常斯文正派。”
林怀慈立马嘴都抿得紧紧的,不肯再搭话。
梁公子还想去拉林怀慈的手,林怀慈立马抱着胸一脸警惕:“我们两人初次见面,梁公子正人君子,也不要太强人所难。”
梁公子转眼一想,也不着急,就慢悠悠地说:“林姑娘说的都对,夜色浓重,请一直跟着梁某人,万一摔个大跟头或者自己调头原路返回,只怕是要陷在这后山里一环套一环的迷魂阵里好一段日子了。不过如果林姑娘一不小心摔倒的话,梁某人还是很乐意林姑娘投怀送抱的。”
林怀慈摇摆不定,这梁公子心思缜密,密不透风,似乎有备而来。
问尘子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松了口:“我相信梁公子的为人,也请梁公子看在济渡派掌门的面子上,珍惜一下自己的羽翼。”
梁公子勾唇一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朝着山丘的中心处迈步。
林怀慈到底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她也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所以现在处处受制于人。
梁公子在起伏不定的山丘心肺处站定,笑脸也消失了,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抬头,背着手,整个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让人觉得深沉凝重。
宛若破石而出的树种本来以为终于可以得见天光,一世无忧,结果外面居然是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林怀慈心念微微一动,梁中燕却已经抢先开口,他转过头来,俨然又是一幅温和深情的眉眼:“林姑娘,你看上面是什么?”
林怀慈有些迷惑得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轮明月不知怎么地已开始换了颜色,渐渐地通润起来,散发着日暮西沉时才可见的昏黄。
天空浑浊,星月混沌,只让人觉得世道将变,天下万物混为一谈。
可林怀慈满腹狐疑地端详了半天,还是没打探出什么门道。
天色有异而已,莫非是要天降妖星?可这个跟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梁公子看林怀慈蹙眉深思,也知道她是想不出什么花样来,但也不肯轻易开口服软,所以就一直僵着。
于是梁公子只是笑眯眯地抬脚冲林怀慈走过去,轻声细语地开口:“林姑娘这下肯牵着我的手了吧,不然等一下怕是要出大丑的。”
林怀慈眼明心亮,但还是觉得这里干干净净,怎么可能让她出丑,是不是这梁公子在诈她,还是满脸不情愿地说:“梁公子抬爱,若是等一下出丑,问尘子也认了。”
梁公子假装无奈地叹气,还哀怨地看了林怀慈一眼,那一眼柔肠百结,欲语还休。
林怀慈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还是强忍着炸开的头皮,神色僵直:“我跟着梁公子就够了,梁公子是个好人。”
梁公子又立马笑悠悠地说:“既然林姑娘不肯牵我的手,那梁某人为什么要顾着林姑娘的面子呢?”
林怀慈心里傲慢地想,为何是我丢脸?
那个时候疑神疑鬼的问尘子后来回想起这一夜,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真的会死在梁如行手中。
明明最好不相见,相见为何要相惜?
“你又在骗我”,后来者居上的朝春中,林怀慈硬撑着身子虚弱地笑了笑,默默地甩开了这个人递过来搭扶的手。
真真是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