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慈眉头一拧,直接干干脆脆地开口:“请问梁公子到底想干什么,我急着回师门复命,还请梁公子开个条件放我走,问尘子若是能办到,一定会竭尽全力。今夜的事情我也会绝口不提守口如瓶。”
梁公子眉眼弯弯,也开口:“这很简单,我在这里丢了一壶清酒,烦请问尘子帮我找一找,找到了,我便放你走。”
林怀慈听闻此言,思索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答应道:“我先试试。”
谁知道梁公子又笑眯眯地补充道:“问尘道人,不可用术法,若是用了术法,把我的心血毁于一旦,梁某人一时盛怒,怕是再也不肯怜香惜玉了。”
林怀慈脸色又古怪起来,但仍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漫无边际地摸索起来。
她察觉到这位梁公子之前在一个地方站了很久,于是想着先去那个地方查探一番。
林怀慈先是犹犹豫豫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都是枯枝败叶,和旁地也没甚大区别,于是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下,结果抬手就触到一片冰凉,林怀慈转头看了看梁公子的神色,发现他淡定自若,相反还一脸和蔼地赞同地望着她,就好像长辈在鼓励自己家的小孩子学会走路一样。
林怀慈再次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林怀慈比划了一下,发现隐隐约约是一个镂空的阶梯,她又想了想,捋起袖子,蹲下身,用匕首挖出了一捧湿泥。
指尖划过冰凉,那抹湿痕便果真如同照妖镜,让这恍然如梦的琉璃现了原形。
林怀慈思来想去,但还是忍痛把自己的外衫用匕首割了一部分下来,兜了满衫的湿泥开始沿着这条流光溢彩纹丝不动的琉璃梯向上试探。
林怀慈虽然天资异禀,但毕竟还从来没有试过单凭纯粹的力量,如此一手拎着污泥一手摸索前路,弄成这般狼狈的行径。
况且这琉璃梯阶阶之间间距并不固定,有时相差甚大,有时又是触手可及。
林怀慈才爬了十几级台阶,便已是气喘吁吁,力有不逮。
梁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这座琉璃梯旁,貌似十分不忍心地开口提醒道:“问尘子,我丢的清酒不在这里,你再白费力气也无用。”
林怀慈从小到大还没有这样被别人戏弄过,她心想:“这梁中燕在搞什么名堂,为何无缘无故对我出手啊?”
林怀慈神色凝重起来了,手一松,就想先踩着脚下的台阶落地。
谁知道梁公子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就这么一松一落的空当,林怀慈手上的那袋湿泥便噼里啪啦地脱身而出,反倒是林怀慈本来就心神不稳,再加上这湿泥滑润,真的不慎脚一滑吃了个大亏。
梁公子就在下面笑眯眯地看这问尘子云鬓散落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心想:这才是一个人间正常姑娘的模样。
林怀慈心里厌烦极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只是默默盘算着“日后我们且走着瞧。”
但现在到底不敢轻举妄动,暂且忍一忍。
似乎从踏进长乐夜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忍耐。
先是顾家,再是梁家,全都古里古怪的。
林怀慈不自觉地握紧了藏在手里的匕首,眼睫下垂,开始思索起现在动手会累及的后果。
真是麻烦,她心想着,一个又一个。
梁公子仍旧是很温柔的少年郎模样,只不过那双俊眼,笑意便渐渐沉了下来。
他看着林怀慈眼下规规矩矩的模样,也知道只是眼下。
所以十分大度地亲自踩着台阶,伸手过去:“问尘道人,这的路不好走,让在下来接你下去吧。”
林怀慈看着眼前的那双手,修长皙白,手掌虽有常年习武磨出来的老茧,但也看得出来养尊处优,是十分金贵的一双手。
林怀慈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迟疑地把手脏兮兮地放到了这连掌纹都舒展得疏朗清白的手上。
梁公子下一级台阶,林怀慈就小心翼翼扶着梁公子的肩膀往下蹭一级台阶,就这么短短十几级台阶,竟走得像是漫长得过了一个甲子。
落地之后,林怀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境地,又看了看梁公子本来干干净净的衣服上蹭到的星星点点的泥痕,到底还是有点窘迫起来。
林怀慈正了正脸色,眨了眨眼,还是端着架子开口道:“梁公子,你身上这身衣服,我回去之后赔给你吧。”
梁公子听了这句话,挺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还是笑眯眯地开口:“没关系,不用你赔,你身上这身衣服也有我的缘故在。我只是想请问尘道人给我一个机会而已。”
随后梁公子想了想,又说:“让这满堂琉璃染泥,灼灼清辉失色,也实属无奈之举,请问尘道人海涵。”
林怀慈听闻这话,眸色一动,到底没有说话了,她低下头把弄着手里的那柄污泥横布的匕首,温吞吞地用指尖将匕首上凝结在一起的泥点抹去,一直抹到整柄雪白如亮的匕身都看不清她眼底的愠色。
但是林怀慈敛了敛眼底的沉色之后,还是抬起头温和地一笑:“让梁公子费心了,梁公子如此耗费心血,林怀慈怎么再好意思推三阻四。”
梁公子也不计较,这位问尘道人生性不近人情,厌世厌人,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套牢的主儿。
林怀慈发现梁公子还一直笑眯眯地牵着她的手,于是轻轻一挣,还是想松开。
梁公子眉眼灿若晨星,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只是和声细语地说:“问尘子,那梯琉璃不是正路,在下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吧。”
月辉昭昭,林怀慈跟在梁公子身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眉眼疑惑,她到现在都连梁公子想干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牵一个手?
梁公子带着她兜兜转转,明明野下似乎空无一物,可七拐八绕,也能察觉出是一座雕梁画栋,浮柱连连的小宫殿。
梁公子牵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半空中,两人悬空而立,如同山野传说中逢乱则出的精怪。
最后两人肩并肩坐下,林怀慈终于发现连装着梁公子口口声声说早已丢失的清酒的酒壶都是琉璃所铸,液体清澈,只是晃动时会有微微的折射开光晕的波痕。
林怀慈看着眼前明显精心设计过的一切,半晌之后还是憋出一句话:“我去后山,你也一路跟着我去了后山?”
梁公子神色不变,很和气地说:“不过偶遇,请问尘道人相信在下的为人。”
林怀慈听了之后,神色变得晦涩起来,但还是说:“的确很巧。”
梁公子明明早就打探清楚了问尘道人的脾气秉性,但还是忍不住出言逗逗她:“那请问问尘子为什么不在宴会里老老实实坐着,若是问尘子一直安安静静地在宴会里装死,梁某人也不会有机会的,只能今夜过后,哀叹自己与问尘子失之交臂。”
林怀慈想了想,还是答道:“我不爱那些,太喧闹。”
梁公子的笑从来没有停过,那脸笑意仿佛是牢牢长在他脸上,问尘道人看了一眼,蓦得生了一层薄怒。
她不爱笑,这般假惺惺的笑脸,她也嫌恶。
梁公子又是细声细语地开口:“我和你一样,我也觉得那些太热闹,人声鼎沸,不如一人来得轻松自在。”
林怀慈听了,将酒杯用手捏着杯壁转了个圈,继而推向梁公子那边:“你和我不一样。”
一边说一边高傲地一抬下巴示意梁公子斟酒。
梁公子置若罔闻般又追问道:“我和你哪里不一样?”
林怀慈突然有些烦躁,她踩了踩自己的脚,一本正经地开口:“你不是不喜欢热闹,你是怕麻烦,和那些人打交道很麻烦。”
梁公子又露出一副宠溺的笑容:“你不嫌麻烦吗?”
林怀慈又回道:“我从来不在乎事情麻不麻烦,我只在乎这件事情对我有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事情,再麻烦我也会去做。”
梁公子又说:“那我也是这样子的啊,和那些人打交道很麻烦又没意义,所以我也一路追着问尘子出门来啊。”
林怀慈不说话了,她又发现一件事情,如果这个梁公子脸皮厚起来,她也是怎么说也说不过他的。
梁公子看见她这幅神色,也不逗她了,隔空取了琉璃盏倒了酒,往她面前一推,笑眯眯地说:“如今我这清酒失而复得,我可是心心念念这壶丢失在外的美酒好久,问尘道长不尝尝?”
林怀慈不屑地看了看那杯酒,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淡定地说道:“若是我喝醉了,烦请梁公子将我毫发无伤地送回济渡派,毕竟济渡派若是发现我出了什么问题,怕是要弄出一些阵仗的。”
梁公子柔情似水地回望着她:“那是自然。”
林怀慈本来只是想浅尝辄止,后来尝了尝,发现这壶酒入口清冽,清泉叮咚,带着雨后初晴时浅浅的水汽。
于是不知不觉便喝了半壶下肚,不自觉地有些醺醉了。
梁公子看着她眼色迷离,还是问了一句:“当时我说满堂琉璃染泥,灼灼清辉失色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感觉有点落寞?”
林怀慈恍恍惚惚,如坠云端:“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梁公子听了,笑意总算收敛了些,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梁公子仔细瞧瞧问尘道人睡着后就紧紧皱着的眉眼,心里犹豫了一瞬,还是下了决定。
本就是我对不住她,到时候,我会对她负责的。
眼看这问尘道人摇摇晃晃,已是支撑不住,梁公子探出手去,扶了一把问尘道人的肩,问尘道长便东倒西歪再也支撑不住,朝着梁公子倒去。
梁公子垂下眼,还是搂紧了。
明月可爱,皆因不食人间烟火。
问尘道长身上很香,和梁公子身上的香很像。
琉璃桌上的一执弱水夫人无风自动,悄然转过身来,顾移机透过风送的花香,缓缓说道:“林怀慈着道了,你上路吧。”
如出一辙的浸潭熏香,花开遍地的弱水夫人,梁家和顾家,都不是好惹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