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沸沸扬扬地过了三日,这三日里,林怀慈闭门不出,称病谢客。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位问尘道人那些古里古怪的臭毛病,只不过没有闹出人命,大家都愿意让着她。
现在林怀慈不声不响,不愿见人,大家都调笑:“没想到这位问尘子平素心高气傲,真的遇事了脸皮这么薄。”
笑归笑,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梁林喜结连理,共联蒂亲,于情于理,都是天造地设,缘定三生。
果真是命里的福分,旁人羡慕不来。
辛亥月,戊子日,申时,一宜嫁娶,二宜出行,这一日梁林订亲林中宴。
果真是好大的排场,济渡派红叶齐飞,鸳燕共天,广开大门,喜迎宾客。
梁家的聘礼遣了十里,一路人头攒动,敲锣打鼓地流水一般送入了济渡派。
白头之盟,姻谱之载,同缔良缘,山海流转,不可平此鸿约。
再浪漫的海誓山盟也比不过今日的甚嚣尘上。
“哎,哎,我可是听说今日这问尘子一订亲,济渡派马上就会让度掌门之位,济渡派这可是大手笔,完完全全是用整个济渡派给问尘子撑腰,真是羡煞我等。”
“嘿嘿,我们再羡慕也没什么用,梁家公子也是心高气傲的很,只不过这济渡派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居然真的让梁公子浪子回头束手就擒。”
“那梁公子也不遑多让啊,居然能把这脾性古怪,孤僻冷傲的林问尘收入囊中。这两人都是难搞的主,凑到一起,也免得以后祸害别的花花草草。”
各路人马眼冒精光,各色逸闻轶事一时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此等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大家自然也是津津乐道。
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欢天喜地,自然有人失魂落魄,还有人各怀鬼胎。
“莫不是花红柳绿看多了,忘了自己从哪里爬起来的不成?”一位作干练侠女打扮的女孩顺着他视线往上看去,往上,便是济渡派处处留情的羽觞随波的做派,金粉般满天铺地,这姑娘凉凉地抛着钱袋噘嘴,嗤笑一声,继续道:“癞□□还想吃天鹅肉。”
这话委实厉害,不留情面,一看就知是家里娇纵着长大的。
那被挖苦的少年却是脸色不变,只是笑嘻嘻地求饶:“怎么会?好姐姐,只是一直听闻这济渡派的未来新掌门剑法使得和她的人一样好看,我本尘中泥,今日有幸可以得见云中月,便免不了想多看几眼罢了。”
“呵,浪得虚名的小人,看着花团锦簇,却也担得起这份夸赞?”女孩继续阴阳怪气,看谁都愈发不顺眼。
随后她看了看日头,耷拉着脸说:“快点,趁今日大多数人都出来看了热闹,我们绕到后面去,东西拿到手就走,你莫要再横生枝节多惹事端。”
少年仍是那副惯不正经的嬉皮笑脸:“晓得了,晓得了,那好姐姐,这就走罢。”
两个人便如两芥叶舟悄悄汇入这攒动的人海中,虽逆着人流,但两个人身法灵活,不见一丝阻滞,如鱼得水。
在人海的最末端,少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迎着日光微眯着眼看向最热闹的中心处。
她众星拱月众人拥戴,真的好不得意风光。
他却只能站在边缘陪着笑脸看着他人脸色度日。
“呵。”少年似笑非笑,唇边的虎牙若隐若现,腰间扶着佩剑的手,苍白,配上这时的神色,竟凭空多出几分阴郁。
林怀慈端坐在上席,神色倦倦地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月色昏暗,让这琉璃盏不见踪影;日光痴缠,也让这琉璃盏无所遁形。
她对面的梁公子倒是一直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这位一出手就惊天动地的未婚妻,不过这位未婚妻如今犹豫不决不声不响的模样,也让梁公子分外担心。
现在大家又谁都看得出这只怕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一出戏码,任哪家姑娘觅得如意郎君,不都是羞怯怯娇滴滴,哪像问尘子这般凝色。不过这林美人如此薄幸冷情,怕以后也是谁都不爱的,不如许了这梁如行。
两姓联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仅仅只是看情分的。
两人踩着枝桠,隐于密林,一路竟也畅通无阻地到了济渡派的藏经阁处。
这藏经阁九重楼阁上,安置着一份密卷。
那份密卷,也许记载着林怀慈的来路与出处。
不问来路,不知出处,不见归途,那姑娘说的对,这问尘子如今看着光鲜亮丽,其实背后鱼龙混杂,以后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可若是归途即末路呢?
可人们也总是遵循事情的惯例,却忘记它的起源,不问出处,闭目塞听。
不过两人绕着藏经阁转了几圈,发现这藏经阁虽然无人防守,可实在是迷障重重,难以下手。
两人踩着阵法的边缘左右试探,可就是百般不得破其路。
眼见日暮西沉,薄云斑驳,万事万物有缘法,红尘滚滚,生即原罪,逆天行命,也是命。
这边两人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探探路,探清这藏经阁四周千变万化的百般神通,回去再慢慢想办法而已。
少女心念一转,便已萌生退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结果少女吹了声缥缈的口哨,那口哨带着气音,宛若鸟啼。可少女左等右等,便是怎么也等不来那狗腿子少年。
少女立马知道这狗腿子怕是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徒生枝节。
少女恨恨地一跺脚:“这一肚子坏水的小乞丐,真是家门不幸。”
林中宴,林中宴,不就是林中燕吗?
众人全都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天作之合,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只等着觥筹交错后曲终人散。
林怀慈看着眼前的言笑晏晏,啧啧打量,只是皱眉。济渡派的长老们一看见林怀慈面如沉水地走过来,立马各找各的借口蜂拥散去。
林怀慈没法,她环顾了一下,便轻轻地和梁公子说了声:“我这几日身体不适,想另寻一个僻静处落座。”
算是和别人打了一个招呼,免得再说她不识大体,莫名其妙消失。
梁公子见林怀慈今日总算肯与他搭话,也是眉眼低垂,温顺柔和地嘱咐:“那你小心一点,这里我来应付,不要离我太远,我也想时时看得见你。”
林问尘听了此话,纠结郁色更重,但也就是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便是闭口不言了。
大家心神恍惚间,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披着黑衣屏息凝气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装作各家自带的随从小厮模样,凑近了林怀慈。
林怀慈在一隅处静悄悄坐下,立马有丫鬟呈上配套的杯盏酒皿,行云流水地替换掉了旧有的饮食器具。
林怀慈发现这里大大小小的摆桌宴席,除了她与梁如行的案桌上是成双成对的琉璃盏皿,其余皆是一般花样的竹叶铜盏。
林怀慈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去倒了酒就往嘴里送,果然,这酒和之前月下的滋味并无两样。
清酒失而复得,良人却是得而复失。
“林姑娘,小的有一事相告,还请林姑娘信我一次。”
林怀慈抬眸瞧了瞧这位笑眯眯的小厮,天生笑脸,非常讨喜的长相。她早就发现这个小厮一直徘徊在她左右,只不过现在她心烦意乱,也是想静静等待观察,
“你是哪一家带来的人,怎么瞧着眼生的很?”林怀慈无聊地晃了晃酒杯。
“林姑娘贵人多忘事,小的也从没在林姑娘面前现眼过,林姑娘不记得小的,是常事。”这位小厮一直唯唯诺诺地垂着头。
林怀慈也不会故意刁难一个小厮,于是只说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厮偷偷摸摸地四顾徘徊了一下,只是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林姑娘,小的得罪了。”
林怀慈凝眉,只见这小厮拿起酒壶往手里倒了一点,捧在手心,只用指尖蘸酒,在案几上写了三个字。
林怀慈一见,本就不甚明朗的脸色瞬间阴沉,她只是沉着脸和这小厮说:“不管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今日起,你就得在济渡派给我先安顿下来。”
小厮惊慌失措地点点头,后来他又犹犹豫豫提了一句:“小的可以跟林姑娘私语一句吗?”
林怀慈有点嫌弃,但还是和这小厮说:“你且随我来。”
临走前,林怀慈状似无意一拂袖,酒液零落,桌上的那三个字也已经支离破碎,看不出原型。
那个少年一直低垂的头已然抬了起来,看着林怀慈干脆利落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郁色,低下头之后又是满满淬了毒的怨恨。
后堂里本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嗑瓜子的小弟子们一看见林怀慈眉目如冰地走进来,大家都自觉地鸟雀无声。
林怀慈看了一圈,感觉这里人还是太多了,便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们暂且先出去,我没叫你们进来,你们不准进门。”
现在杂役数量不够,所以有些小弟子也被临时抓来充数。
那些小弟子们虽然二丈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鱼贯而出。
在门外,有些小弟子心有戚戚焉地抚胸长叹:“乖乖,这位新掌门在如此大喜的日子里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模样,这以后梁公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立马又有些小弟子笑嘻嘻地接上去:“我们哪里能和梁公子比啊,你们没发现这位问尘子之前可是恶名远扬,出了名的冷心冷肺,还不是没过几天,连亲事都直接订下来了。”
大家心里都觉得这才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