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立马大惊失色:“梁公子,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双腿,你能不能换个条件?”
梁公子想了想,也是,如今还需要他跑腿办事,所以梁公子又笑眯眯地拿出了一个小玉瓶:“喝下去,我饶你不死。”
小乞丐还想张口再谈些条件,结果梁公子把小玉瓶往身边的侍卫一扔,几个身材魁梧的武卫立马上前,一人按住他的双腿,一人困住他的双手,还有一人直接卸了下颌骨,把药硬生生倒了进去。
小乞丐这下真的眼泪汪汪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被逼良为娼的大家闺秀。
本来像是前几日闹出了这般大的阵仗,济渡派全派上下都紧张兮兮地等着梁家上门退亲,济渡派还打算:只要一来退亲,那些聘礼全都退回去,一分不留,嫁妆梁家愿意还就还,若是提及梁公子的伤势,济渡派还会立马说那些嫁妆就当是济渡派的歉礼。济渡派不会贪图梁公子的疗伤钱。
结果左等右等,梁家就是没有任何异动,济渡派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发现这样子没有办法,他们自己也心虚,只好草草地先把问尘子困在小院里,一来也免得她又出门招惹是非,二来也是担心那些仰人鼻息的贼人,毕竟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林怀慈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安稳稳地待了两日,第三天,便被一个偷偷摸摸钻进来的少年给吓了一跳。
当时问尘子还在一遍遍擦自己的剑,这几日,她一有空便在擦它,这柄剑现在寒光湛湛,照得她的眉眼吹弹可破,宛若一潭死气沉沉的春水。
当时那个少年一钻进来发现这问尘子居然还在阴森寒怖地抱着那把剑,是真的脚下一软,肝胆俱裂,当场就想着要不还是保命要紧罢。
左边命悬一线,右边命丧九泉。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只不过这问尘子一道剑气划过去,那少年转身想逃的脚步硬生生止住了,他额旁的碎发便这么轻轻悠悠地落下来,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问尘子可能打不过梁如行,但是这位神出鬼没的少年郎,还是制得住的。
那位一出现便在问尘子面前唯唯诺诺的少年此时僵直着脸抬起头,状似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嗨,问尘子,闻名不如见面,今天日头真好。”
问尘子阴森森地抱着剑看了他一眼:“你过来。”
这位少年的确是一副天生讨喜的长相,平日里都低着头,这么一挺胸抬背,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少年闻言未语眸先弯,丰神俊朗,英姿勃发。
林怀慈十分想把剑再次架在这位小哥哥的脖子上,但是这次,她可不会手下留情,不过一枚项上人头,只不过林怀慈现在还心有顾忌而已。
林怀慈阴沉着脸问:“你是不是恨毒了我?”
少年本还想胆大包天地回一句:“我看你现在这模样才是恨毒了我!”
但是回头想想梁公子的那幅笑面书生的恶毒模样,少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谨小慎微地提到:“林姑娘,我是来救你命的。三日后,有我在,你可全身而退。”
林怀慈抱着剑寒凉似水:“你打算如何救我?连整座济渡派都救不了我。”
这位被收拾一新丢出山麓别院的小乞丐此时也面露难色:“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尚可一试。”
问尘子阴蒙蒙地摸着自己的剑,脑袋一歪,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乞丐提着嗓子继续慢慢道:“林姑娘可知,是什么让你招惹了今日的无妄之灾?”
问尘子不言不语,只是手却慢慢横在了剑柄上,眼眸敛凛地对答道:“你觉得呢?”
小乞丐尴尬地笑了笑:“小的觉得是那本小的跟您提过的书。”
问尘子顿了一下,有点虚弱地坐下了:“我知道,人人都为了那本书。”
小乞丐又柔和地劝道:“林姑娘,不该拿的东西就不要篡在手心里,太过薄情的人才最适合生养在氏族中,但往往那么一点单薄的情意就已经足够你起死回生了。”
林怀慈抱着剑,肩膀突然塌下来了,整个人短短几天瘦骨伶仃地只剩下小小的一只,那种阴郁的气质突然被一种更为浓厚的哀伤压过:“不该拿?那是我的命。是我命不该绝还是我命薄如此?”
少年郎垂下了眼,他咧了咧嘴,直接盘腿坐下大大咧咧地说:“林姑娘,我实话和你说吧,是梁公子来派我拿书,他承诺过,只要你给了他书,三日后他绝对会放你一马,嗯,顺便也放我一马。一本书能救两条人命,这笔买卖可一点也不亏。况且梁公子到现在也没有退亲,你懂他的心意吗?”
林怀慈紧紧抱着自己的剑不撒手:“那本书上有我的另一半。”
半生残缺,半身腐败,半截入土。
我想做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小乞丐看了这突然衰弱下去的杀神一眼,心念一动,笑嘻嘻道:“林姑娘,你听过少年慕艾这个词吗?”
少年慕艾,这个词一听就让人联想到简简单单洋溢开的鲜活岁月,只会让人觉得暗藏暧昧与悸动。
像是午后阳光树下,少年人吹着口哨骑着青马折枝绕路。
林怀慈有些疲倦,她将头靠在剑身上:“我听过,师父小时候教我念书的时候,还说过‘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少年轻率地吹了声口哨:“林姑娘,你如今可是梁公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他往后一仰,整个人大字型躺在青石砖铺就的平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彩霞穿梭:“我是没这个福分了。林姑娘,你要相信梁公子的心,他对你有情,不会取你性命。”
林怀慈听到这句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情深意重其实如同朝露,夜浅的时候渐渐凝结,夜深的时候太过沉重而滴落,再到清晨,残存的便直接蒸发掉。你也说了,单薄的情意。”
很多东西事到临头了,反而心里也安定下来。对于自己被推着走下去的前路,暂停的命运齿轮又开始逐渐淌过历史的长河,就好像一子蚍蜉,明明降生即死亡,却仍然选择破茧而出。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你不仅怕死,你还贪生。
在这短暂滴落的朝露中,什么都只能试一试。
少年郎在地上滚了几圈,很满意地发现自己终于又像一个小乞丐了,都说我脏,谁又比谁干净?
小乞丐继续笑眯眯道:“林姑娘,给个准信,我是要回去一字一句据实禀告梁公子的,我的命可悬在你的主意里,别这么吊着我,我不怕死,赖活不如好死着。”
林怀慈敛眉,那柄剑被林怀慈翻来覆去,又搁在了林怀慈单薄的膝头上,她颇为凝重地望着这把绝尘剑。
济渡派给了她姓氏,称其为林;掌门替她取了名字,唤为怀慈;师父教育抚养,又予其数十载无忧虑的大好时岁。
她自己心心念念要起绝尘剑名,为着相配,又自己取字为问尘,求了师父作主,随后大家都开始称其为问尘子。
从小到大,不止那些济渡派外的人让着她,济渡派从上到下,包括长老,师父和掌门,全都一直给她庇护。
这是何其的恩深似海。
是济渡派给了她全新的身份,崭新的人生,而如今……
负尽深恩,死生师友,她做不到。
林怀慈扔了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是我无能。”
在暗潮汹涌的五日后,梁家遣人送来了一纸请宴函:
今日逢生谷相会鸿门宴,静待佳人莅临。有要事相商,叨扰旁人,多有得罪。
济渡派长老们一见这封不怀好意的信,个个眼睛都瞪圆了,老头子们吹胡子瞪眼团团转,又开始琢磨起济渡派和梁族对上的胜算有几分。
林怀慈一直静静恭候在正堂的屏风后,眼见长老们面面相顾无言,但又面露焦灼的样子,便知道时机到了。
她落落大方地从屏风后走出来,身后还缀着个小尾巴。
林怀慈先对掌门柔顺谦恭地一笑:“掌门,那封信给怀慈看看吧。”
掌门有些不想给她看,刚想收起来,身后的那个小尾巴就仗着脚不点地的轻功只浮光掠影般在掌门面前晃了晃,便是捏住了那张红叶笺的一角。
林怀慈发现这张红叶笺居然也是滚金描边,便无奈地低头笑笑:看来梁族是真的很爱这些金金银银的调子。
掌门发现林怀慈还在柔柔地冲着他笑,心念一松,还是把这祸福难料吉凶未卜的来信给了问尘子。
他们都不知道,问尘子早就知道信里面的内容。
林怀慈装模作样地把这封信研读了几番,便笑眯眯地说:“我去。”
长老们此时才察觉到今日的问尘子太过坦然温和了点,总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长老们也来不及细想,接人的车轿已经在山脚下,于是他们便忧心忡忡地出主意道:“要不,我们派几个人去镇场子。”
林怀慈笑眯眯地摇摇头,直接指着身后的那个一直低着头弯腰驼背的小尾巴,只是软软地掐着鼻音说:“我只带他一个人去。”
长辈们又很担心:“这信上说了……他搞得定吗?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林怀慈一展衣裙,往地上清清正正一跪,挺直着脊梁说:“他本就是梁公子的人,我也不愿意再累及济渡派的任何一人。”
长老们再着急也没办法,他们这是……把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羊送虎口了?长老们心里也在嘀咕:那梁中燕又没死,济渡派这几天多少灵丹妙药送上门去,人家自己不收,怎么现在梁族的人蒙头商量好了,就开始秋后算账。至于吗?这……
林怀慈跪在地上,看着长老们舍不得又心痛的样子,肩膀终于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她赶忙低下头,努力镇定道:“梁家,不会害我性命。”
长老们狐疑:“真的?”
林怀慈又抬起头,刚起的泪意几息功夫之间便被逼回了眼底:“真的。”
清零道人还是不放心,只是说道:“不如为师陪……”
“师父”,问尘子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制止了清零道人接下来的话。
她接着说道:“花开花落恨有时,草长莺飞难如水。孩子最终都是要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