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即是道,不管道是否能成,那些不相干的前尘往事,能忘就忘了吧。人这一辈子,哪能事事记得清爽?”掌门看着面前幽暗隐现的道德天尊神像,眼神黯淡,但仍劝诫道。
“弟子谨遵掌门教诲。”少女跪伏在地,长长的乌发披散开来,遮住了瘦削细白的脸庞,冷清无质的声音如珠玉滚地。
她顺从地低垂着头,露出毫无防备的脖颈,是一种柔弱的姿态。
自从那场鸿门之宴后,问尘子全身修为化尽,根骨尽毁,而梁如行左手手臂几乎残废。
大家谁都不知道在逢生谷中发生了什么,其实真相也左右不过就是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交易而已。
人本无罪,怀璧其罪。
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细细麻麻如芒刺般的小事堆积起来,已然要倾覆全局。
一路狼狈,无人生还。
你我之间所谓的深情款款,并非是一厢情愿,也并非是两相成全,只不过是一场狡诈多变的真心骗局。
林怀慈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你哭,自然也会有一堆人笑,笑你一无是处,笑你满身孤弱。
但是女孩子的眼泪有时候又是一柄利刃,或者说不分男女,你因为太过伤心而不自觉滑落的泪水,那个瞬间暴露出来的悲天恸地的痛苦,在空气里是那样子脆弱,随随便便就挥发成烟,但砸在肉做的人心上,又让人慌慌忡忡。
明明事情都已经闹成这样子人心惶惶的地步,久居不出的济渡派掌门都亲自上门退亲,梁族居然还是不肯松口,只是模棱两可地打着太极:“孩子还小,逢生谷的时候两人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等再过几年,问尘子许就能想通了。”
现如今,大家是彻底搞不懂这所谓小小的摩擦背后又是怎样的鱼龙混杂,各显神通了……
不过逢生谷鸿门宴后,林怀慈没过几日便辞别济渡派,下山游历去了。
倒是梁公子这边一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济渡派给问尘子安排了一个新身份,是一个朱门大户的小姐。
高门大户的小姐可不能整天背着剑舞刀弄枪,林怀慈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这柄陪伴她长大的绝尘剑,故而将其往包裹里一藏,便私自偷偷带走了。
林怀慈下山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大家都知道她是药效还没缓过劲来,她的师父就一直牵着她的手,把她好好地送上了马车,末了实在不忍心,叮嘱道:“问尘,你可还记得你此去的目的是什么?”
林怀慈乖乖地抱着包裹:“我知道,我要找一本书,而那本书,现如今几经辗转,最后出现的踪迹直接在京城中断。”
清零道人老泪纵横:“问尘啊,此去山高水长,莫要背水一战,此生不复相见,过个几年,你若是还没找到那本书,便回来吧,别在外面无依无靠漂泊一辈子,经年累月下来,我怕你吃不消,我们济渡派还是养得起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林怀慈只是神色倦怠:“别人都能熬得住,为何独我不行?”
清零道人一听,也知林怀慈表面不显山不露水,但倔强起来也是向来不肯低头的。
林家是京城里近几年兴起的新贵,本来真正的煊赫士族都看不起林家这树大招风的模样。
林家老爷林泛洸,字洲桑,弃商入仕,本就不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再加上林洲桑平时一幅伏小做低的软骨头样,所以林洲桑在傲骨铮铮的文人集团里不太受待见,但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不可能大咧咧跑去对面的武官集团去递投名状,说不准他一把文人之间的小秘密捅给了太尉大人,太尉大人拿到了消息,转眼又把他踢出去当替罪羊,作踏脚石。
所以这位野心勃勃的披着读书人皮子的商人思来想去,不如做个媚臣,顺着皇帝的心意走,谗言佞语又如何,皇帝的心里都清楚地很,只不过皇帝想要用他这把刀来协调平衡朝中势力,那他也想借皇帝的手来磨利自己的刀锋而已。
本来文人集团就只是嫌弃林洲桑遇事则软,永远服输的犟驴样,后来发现林洲桑居然是根两边倒的墙头草,一会儿进言某位将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一会儿又进言某位文官宠妻灭妾,后院起火,真的是恨不得立马将这位不倒翁踢出清流文人之列,但是丞相听罢众人的义愤填膺之语,只是默默地微笑了一下,以示安抚:“此子甚得圣心,的确圆滑通融。”
丞相都这么模糊不清地下了定语,大家思来想去,也就暂且把他当成个文人里的摆设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谁想到这摆设近几年跟随皇帝左右,不仅进了翰林院,而且做了翰林学士,而且居然没有因为媚上欺下,屡进谗言而渐丧隆恩,反而成了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稳坐皇帝身边的巧言令色第一小人之位,现在朝堂上下对上这位滑不溜秋的巧臣都沆瀣一气,天天恨不得清君侧。
因为这位林洲桑说的话,皇帝都能表示理解信任;但是除此之外朝官的话,皇帝都要再三斟酌。
而且去年水患横行,蝗灾蔓延,瘟疫广播,大家都很坏心眼地一致推了这位恨不得缩起脑袋在文武官员背后当鹌鹑的林洲桑出去挡灾,大家都笑眯眯地说:“林大人虽为翰林官,本不用理会什么民生疾苦忧国忧民的大小事宜,但毕竟圣上体恤民情,这位林大人又是如此忠心耿耿,派他下庙堂,远江湖,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林洲桑被人推推搡搡地排挤到了皇帝面前,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因为皇帝此时正大加钦赏地看着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没想到林大人官声如此清白。”
林洲桑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匹夫,又想让我出面来平息众怒,稳定局势。
但林洲桑表面还是一幅淡定自若的身态:“圣上过誉了,为皇上分忧,是我的本分。”
后来林洲桑一路南下,先是去了水患泛滥的沿河地带,一路招摇撞骗,极为无耻地利用皇帝的亲笔钦差诏书威逼利诱,收受了不少贿赂,甚至还差点把当地郡守的宝库搬了个空,但是没有办法,谁叫皇帝宠信他,简直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大家要不是知道皇帝的枕边人大多都是正当盛春的水灵灵的小美人,都要怀疑……
不过看看这位林洲桑林大人纤瘦的身段,确实很对某些断袖之人的癖好……
所以随着林大人一路花枝招展招惹是非,这林大人可能是皇帝的宠臣,而且是不可言喻的那种宠的谣言便风一样在朝野上下卷开了。
林大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平时多会装样子的人啊,整天和蔼可亲进退有度,当场变了脸色,把所有人都赶出了书房,在书房里面又摔杯盏又丢盘的,骂骂咧咧了老半天。
至于蝗灾,林大人直接叫人放出消息:“天降大患,水旱齐头,谷粒不收,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也无绝人之路,蝗虫可食之果腹,以火烘之,味极鲜。”
本来平民百姓们看见那黑压压的过境蝗虫腿都吓软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这蝗虫追上来把他们啃得只剩下白骨一具。
但也有胆子大的,心想:不过一死,饿死也是死,不如拼了,做一个饱死鬼。
于是最先只是有两三人举着火把放火烧蝗,但大家发现这两三个人捡起掉落在地烤的焦炭一样的蝗虫吃了之后,也没甚大干系。于是大家只冷静了几秒钟,便饿晕了头眼睛发绿地扑了上去,把一地的蝗虫尸体分食了个干干净净。
不出十天半个月,这各地的蝗灾居然真的偃旗息鼓下来。
至于那瘟疫,林大人直接捏着鼻子在瘟疫区边缘转了转,便挥挥手说道:“死了的堆在一起烧了,但尸体要记得远离水源。没死的转移到山谷深处,山谷关口派人守着,不要让人随意进出。等病治好了再出来。”
那些死者家属一听,立马开始哭天喊地撒泼打滚,连连叫嚷着:“我的儿啊,你的命好苦,居然死后无全尸啊!”
林大人身后的官员一看见这幅泼妇做派,就生怕惹得这位皇帝的心上人不悦,连忙站出来大喝一声:“尔敢无礼?”
林大人又是皱眉,但也没说什么,眼看见一边的随从们已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把这泼妇抬起来打算丢远一点,林大人想了想,还是温和地解释道:“我到时候会派大夫去山谷内按时诊治,药物也会及时按点一送的。”
泼妇一听,还是乱蹬乱跳披头散发道:“林大人好狠的心啊,你们当官的,个个都心黑手毒,可怜我的儿,死后都尸骨无存……”
林大人此时也没什么脸色了,只是平静地看了这歇斯底里的疯妇一眼,淡淡地说:“生者已逝,没想到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说完之后,便也不再理会这泼皮无赖的老妇。
林大人在瘟疫地带停留了最久的时间,大家都啧啧称奇,这林大人平日里可是能当缩头乌龟就当缩头乌龟,能不出面就不出面的主儿,这几天怎么跟变了性子一样,成天凶神恶煞地镇压在这官邸里,还时不时带着大夫去瘟疫区溜达一下。
不过这林大人着实怕死,只敢在瘟疫区最外围溜达,更深入,这林大人便顾左右而言他,脚底抹油一样带着一干人等远远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