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慈想了想,也是,林家毕竟不是外头,若她胡来,是得要吃上一顿大苦头的。
林怀慈有些不甘心,不自觉地撅了一下嘴。
身边的那三个小丫鬟一看,暗暗心惊,不过一个楚渐藏,就让这侯七爷的内定未婚妻胡闹至斯,要不,现在透露点风声给三小姐,以免三小姐孩子心性,做出丑事?
原来这侯七爷自上元灯会后便上门和林洲桑像模像样地有商有量了一下,林大人起初还想推却,借口小女年幼,为时尚早。
小七王爷一声冷笑,林大人便不敢顾左右而言其他了。
小七王爷的脸上可是明明白白地写了五字:你也配拿乔?
后来林大人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等小女及笄,再徐徐图之。”
小七王爷满不情愿,但还是威胁道:“林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洲桑的长子林敛芒三岁启蒙进修,五岁师从名师,到今年,七岁已小有所成。
林敛芒少年老成,只不过七岁光景,便懂得进退有度,待人接物游刃有余。
林家两位小姐也知侯七爷这门亲事来得蹊跷,但她们也不怎么嫉妒,这侯七爷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阴晴不定。
要怪啊,只能怪林怀慈这张脸过分好看了点。
林敛芒发现这位三姐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在偷偷摸摸盯着楚渐藏的侧影看,还一直和自己院里的丫头嘀嘀咕咕,那些丫头一个个都面露为难。
林敛芒想了想,还是找人去敲打了那些丫鬟几句:“三小姐尚未从山水中收心,做奴婢的,也得多顾着点主家的脸面。你们是家姓奴,三小姐是林家女,头上都罩着一个林氏。”
这边日暮西斜,楚渐藏随俞先生告别林大人出了林府,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又暂别了俞先生:“俞先生,学生跟在先生身边,果真获益匪浅,还望俞先生今后都如此不吝赐教。”
俞先生笑眯眯地看了看这位好学的学生,虽处困境,孜孜不倦,君子之风,栋梁之才,只不过……命途多舛。
俞先生一思及此,眼神微微有变化,他有些遗憾:“不必多谢,教不以类人,学不诘事倍。”
楚郎君微微一笑,便没有说话了。他目送着俞先生塞着一本书慢慢消失在街巷拐口,自己也是抖一抖衣摆,抬脚想往自己的住处走去,结果后脑勺突如其来一阵剧痛,人一下子猛然失去知觉,昏倒在地。
等再醒来时,楚郎君迷迷糊糊,但仍然看清了眼前端坐大美人的长相,美人如花隔云端,烟云散去,却是自带三分毒。
那大美人左右各侧立两位侍从,自己也是笑眯眯地翻着一册小书。
楚郎君细看了一眼,那本名不见经传的书叫《楚国秘事》,那位静坐堂前的大美人正是林家三小姐林怀慈。
楚郎君神色一变,那张毫无攻击性的娃娃脸变得纠结起来。
他感觉现在的情况有些难以启齿,不知怎么的,脸却通红起来,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恼得,亦或是羞得?
林大美人将书一卷,慢悠悠地站起来,绕着地上五花大绑的楚郎君踱步,楚郎君瑟缩了一下,脸色有点不自然,突然红得像是要滴血。
林大美人自顾自地说:“楚氏嫡长子,谓渐藏,字居安,年三月而亡双亲,继而覆楚朝,易克六亲,命途坎坷,亡国之相,宜避之。”
楚渐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还是强忍着不适说:“林家三小姐,竟也听信这等市井之言吗?”
林怀慈摆摆书,弯着一双笑眼说:“我本就是市井出身,市井之言又如何,有理为何不能听?”
楚渐藏又疑惑道:“那敢问三小姐的意思是?”
林怀慈笑眯眯地说:“我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
楚渐藏本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这下是连脸上羞愧欲滴的红痕都褪得一干二净:“三小姐为何如此勉强自己做下这等无耻之事?”
林怀慈蹲下身,凶神恶煞道:“如果我偏要勉强呢?”
楚郎君看着眼前突然凑近的美人脸,心尖突然颤动了一下。
林怀慈今日穿着一身暗红绣金枝的襦裙,头簪云波珠玉金步摇,整个人艳色如刀,刀刀剜心。
楚郎君面容枯槁,只是低低问道:“如若我不给呢?”
你既问我要,若我不给你呢?你当如何?
林怀慈蹲着,探出手捏住那绑在楚郎君双手上的绳结,笑眯眯道:“楚居安,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
楚郎君唇色惨白地笑了笑,屋内灯火如昼,却仍照不清他眼底的颜色:“那请问三小姐要的是什么东西呢?”
林怀慈笑眯眯地说:“你前段日子是不是新得了一卷锦帛?”
楚郎君后脑勺还是隐隐作痛,故而眉头轻皱了一下,林怀慈身后的侍卫们立马按住自己身侧的刀,面无表情。
楚渐藏起先还脸色温和地说:“没有啊,请问三小姐,那是什么东西?”
林怀慈脸色不变,只是将那本《楚国秘事》慢悠悠摆开,放置在他面前:“前朝皇子,败国之相?嗯……不知皇上又要作何感想?”
楚渐藏立马装作细想模样,片刻后改口说:“那册帛卷上是不是一个字也没有,触感有些奇怪,光滑细腻,像极了人的皮肤?”
林怀慈眼前一亮,但还是按捺着说:“不知楚郎君从何处得到的这帛卷?”
楚渐藏抿起了嘴唇,朔冬的时候,军营最是难熬。
在粮饷逐渐消耗殆尽的时候,有一位军师带来了一位黑袍掩面的异调人,那位异调人自称是远道而来的友人,愿意相助一臂之力。
他的条件是:保管一本书,直到他来取。
驻守鬼门关的少年将军翻了翻那本所谓的书,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当晚,异调人便派人送来了十车的粮草。
左看右看,这本来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但是人家不在乎,所以少年将军也不提。
后来,楚渐藏杀了褚诸熄,他背着少年将军回营的时候,少年将军安静清爽地如同一个睡着的人。
楚渐藏背着背着,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为何一个死人,有心跳,有呼吸还有体温?
最最重要的是,他分明是用暗刃割了少年将军的脖子,为何闻不见丝毫血腥气?
楚渐藏僵硬地慢慢回头,他生怕这也许没死透的少年将军正趴在他背上,就等着他回头,冲他阴森森地笑。
楚渐藏微微侧头,只能看见少年将军零乱的发丝,他的发冠早在挣扎中滚落,发丝散乱,隐约可见少年将军青白的脸,紧闭的眼。
后来楚渐藏找了个地方将这少年将军从头到脚都搜了一遍。
这才发现,少年将军褚诸熄说到做到,虽然褚将军也觉得这位“友人”也许脑子有点问题,但是答应帮人家好好保管,就一定好好保管。
褚将军整天贴身携带这本阴邪怪门的“书”,碰都不让别人碰。
就这么着,这本书又辗转沦落到了楚渐藏的手上。
楚渐藏手指一勾,便拂过了林怀慈松松捏着绳结的手,当时林怀慈脸色一变,像是碰了什么了不得的细菌,慌里慌张地扔了绳结,站了起来,后退三步,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楚渐藏,你的条件是什么?”
楚郎君微微侧头,诚恳而真切地说:“三小姐,居安想活下去,如今这种命悬一线的日子,居安过够了。劳请林小姐送居安进宫面圣,事成之后,居安会把那本书给三小姐的。”
林怀慈奇怪道:“你觉得我一个刚进京不久的小女子,居然能办得到这种事?”
楚渐藏翻了个身,总算是能半坐起来,他温顺柔和地笑笑:“三小姐想办到的事情,总会有人能办到的。”
林怀慈有些犹豫,她又坐回软椅上:“此事牵涉众多,我先思虑几日,今日你先回去吧,等己丑日休沐,我在这里等你。”
楚渐藏温和地点点头,又乖乖巧巧地开口:“那不知林家三小姐,可否顾及一下居安如今的惨状?居安这幅样子,怕是等回到住所,就早已天光破晓、黎明将至。”
林怀慈有些困扰地让侍卫给楚渐藏松了绑,她最近头痛越来越严重,脑海中总是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破土而出,像是被拉扯着,一半是尖厉嘈杂的噪声,一半是死寂无声的荒凉。
林怀慈隐隐觉得,也许她的日子不多了。
待楚渐藏一瘸一拐地出了京郊别院的大门,侍卫们脸色一变,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行了个礼,便悄悄退下了。
林怀慈听见侯拟锋阴森森地说:“他是不是碰你了?哪只手碰的你?”
林怀慈只觉得莫名其妙,都说好了,待她拿回另一半散落在外的魂骨,她自然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
这位侯七爷干嘛老是紧追着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不放。
不过当楚渐藏的手指勾过林怀慈的手时,林怀慈很敏锐地感觉到整座堂屋的气氛都变了,背后的侍卫们已将刀剑略微出鞘,金属轻微碰撞的声音划过空气,只让人觉得下一秒也许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林怀慈仿若面有担忧,眉头紧蹙地问道:“侯七爷,你面色不太好,要不要喝口茶,先去休息一晚?”
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
艳色如刀——词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自《还魂记·婚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出自《论语·颜渊》
敛芒——出自“繁星敛芒曜”
教不以类人,学不诘事倍——出自有教无类与事倍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