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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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调人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建筑,我们还太年轻,年轻到死亡离我们那样远,像是白鸽盘旋于城市之上,蓝天之下。可终有一天,它会降临在面前枯槁的枝头上,冲你发出长鸣。

“老师,梁先生现已进宫面圣。”身后披着鸦黑披风的人低着头,整个人也是同样掩埋在深不见底的黑色中,但是声音听着很年轻,约莫二十上下。

异调人挥挥手,身后的黑袍弟子便退下了。

楚渐藏跪伏在未央宫殿内冰凉的地砖上,他跪在殿门近侧,是以地龙的热气早就被席卷门侧的寒风吹拢开去,浑身只剩萧索的衣袍与单薄到弯折的背。

过了很久,约莫夜深,处理完政事的皇帝将笔一扔,单手覆眉,揉了揉眉心,才疲惫地喊道:“养心。”

旁边侍立的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地斟了杯茶,又凑过去给皇帝按肩,过了一会儿,皇帝终于稍稍舒展了些眉头,太监总管才小声提醒道:“圣上,这七皇子殿下带来的人,该如何处理?”

皇帝略微舒展开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他原本是想耗着,待再拖上十天半个月,风波稍稍平息,再做打算。

皇帝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拟锋说你有冤情,此番陈冤而来。”

楚渐藏缩了缩冻僵的手,只是朗声道:“草民有罪,此番乃请罪而来。”

皇帝皱了皱眉,宫殿空旷,楚渐藏的声音再清朗,也很快衰落下去,于是皇帝想了想,吩咐道:“你近些。”

楚渐藏又半躬着腰挪到皇帝之下的地砖上,此时才终于有了些暖意。

“你可知你该当何罪?”皇帝靠着龙椅,有些困倦。

“草民罪在不该为民请命。”楚渐藏缓缓道。

皇帝听了此话,眉头更深,他有些莫名的烦躁,本来想着流放到边境眼不见为净的弃子,如今却在朝堂的旋涡斗争中凭借戴罪之身回了京都,又被七皇子殿下送去林家念书,至今更是上达了天听。

小七王爷起先同他说:“楚渐藏身份可用之,侯族这帝座,毕竟是抢来的。”

侯族是地方豪族揭竿而起犯上作乱,与所谓的正统天命之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

后来小七王爷又同他说:“楚渐藏心思诡谲,不若养他在身边,捏着他的命脉,来日方长,未尝不可令他斗上一斗。”

但皇帝觉得麻烦,他已不再年轻了,不喜这些容易失控横生枝节的事,当然,也有人。

不过今日,皇帝终于正眼舍了跪伏在地的楚渐藏一眼,原来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了啊,他有些懒洋洋地说道:“你为民请命?那你为何又诛杀了为民办事的朝廷官员?玉关郡守的命,可比你的命值钱多了。”

楚渐藏此时才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回圣上,草民没有诛杀玉关郡守。”

皇帝起了兴趣,他微微正起身子:“可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玉关郡守死的时候,有下仆看见你昏倒在郡守的身边,手里的刀混着血,分割生死。何况,地上落了一封烧了一半的信。那信上写着:玉关西处有粮草,可夺之。专门的痕鉴师几轮辨鉴,皆说是你的笔迹。”

楚渐藏缓缓说道:“那封烧了一半的信,后面还有一句:望郡守珍重。当时草民是与郡守起了争执,左不过是因为郡守觉得玉关西处有重兵把守无足挂齿,但草民又有一日在靠近西处的东北风向处嗅到一股火油气味,起了疑心。郡守一时气急,便烧了草民为民请命的信,谁知信烧至一半,闯入了一个贼人,杀了郡守之后,又打晕了草民。”

皇帝也知这话说得有理,但还是问道:“你既有冤,那沉冤昭雪的证据呢?”

楚渐藏摇摇头,只是有些失落地说道:“居安没有证据,但居安觉得此事有疑点。”

皇帝又慢吞吞问道:“疑点从何而来?”

楚渐藏虽然跪伏在地,但也不露怯相:“那把重刀。疑点有四:一则郡守生性谨慎,府内也是府兵巡逻,草民每回进府,全身上下都是要被检查个干干净净的,不可能带得进去利器。

二则何况草民一介文弱书生,手上根本没有常年练武的老茧,那把重刀分明是常年习武之人惯常使用的。

三则草民也在狱中亲眼看过那郡守的尸伤鉴记,那郡守全身上下只有脖子那一处伤,草民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一刀封喉。

四则郡守魁梧高大,草民谦弱,如何能做到诛杀郡守的时候,浑身上下没留下一处奄奄一息的伤?就算草民暗袭,郡守也未必没有一击之力。又为何郡守府上上下下都说未听闻书房里传来搏斗声?”

皇帝听到这里,眼色微变,他完全正起身子,但还是犹豫,心里觉得他大概是无罪的,但又不想放过他。

楚渐藏的手贴在暖融融的青砖上,只觉得手心的暖意渐渐地让他常年在边疆寒沙中冻坏的关节都好受起来,楚渐藏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朝堂近年纷争渐起,外戚干政,祸乱朝纲,草民为民请命,便是想拨乱反正,未雨绸缪。”

皇帝有些心动,他又问道:“你该如何?”

楚渐藏抬起头,极其认真:“草民现拔剑四顾而心茫然,但若是圣上肯把草民留在身边,草民必当尽心竭力。如若要平,便收个干干净净。如若要乱,便浑个彻彻底底。”

这夜,皇帝赦免了一个戴罪的囚徒,从此这世上少了一个流放边疆的前朝皇子,然而皇帝身边却多了一个巧言令色的楚居安。

楚郎君走出大殿的时候,殿里带出的热汽同毫无遮掩的寒气相撞,激起了楚郎君的一身虚汗,他忍不住咳了咳,这身子本来就虚,几番折腾下来,已是破破烂烂。

楚郎君又用了一条人命替他铺路,那郡守可真是愚不可及。

当天,楚郎君坐在郡守粗硬板直的四方大椅上,用镊夹着一封书信,那信不断地在火光中化纸成灰,纸灰像极了骨灰,轻飘飘,灰扑扑,又簌簌飘落在地上流淌开的血迹中,鲜艳到快要腐败的红中掺杂了永远蒙上一层翳的灰,在书房门窗紧闭的阴影中明暗交错。

最好,半张纸面翩然落地,叶落归根,蝶死作泥。

楚郎君又站起来,拍拍衣袍,他拿过黑衣人手中的刀,比了一下郡守脖上的伤痕,跃跃欲试,但还是放下了。

他心里想:我不动手杀你,是我放你一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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