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眼珠转了转,又挂上了笑脸:“小女不驯,近日在家受教,有失远迎,多有担待。”
楚郎君温和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牵挂林小姐近况,之前她给了我一样东西,现如今,我想还给她。”
林大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推脱道:“居安,什么东西啊?可否由我转交?”
楚郎君长着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这是三小姐给我的,不亲自交给她,我不放心。”
林父犹豫的空当,楚渐藏落落大方地起身行了个礼,便闲庭信步着逛出了堂屋,他又在看天,他好像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在林府抬头看看天。
今天的阳光也很好,如同温府门前那个年轻女子一样,又温驯又安静,不沾惹上半点多余的麻烦。
林大人想了想,也还是起身站在窗口处注视着院里不知思为所云的楚居安。
阴影里的林洲桑冲站在阳光下的楚居安说:“可以,不过需得我陪同着。”
有的人站在阴影里享受阳光,有的人站在阳光中还满身阴暗。
楚渐藏转过头,笑眯眯道:“那林大人,我们走吧,我还没见过林小姐住的地方呢。”
林大人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个意思,待会儿怀慈会来偏厅。”
楚郎君笑眯眯地点点头:“多谢林大人通融。”
林怀慈被人带到偏厅的时候,隐隐觉得自己差不多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她看到有一个人背对着她同林洲桑,她名义上的父亲说话。
那个人转过头,赫然是许久未见的楚渐藏。
那个连她都觉得有些陌生的楚渐藏,露出了欢喜的笑脸,朝她走来,同她说:“怀慈,这是你要的东西。”
有一样东西被轻轻放到了她手中,是一截琥珀中的精骨,小小一团,两根手指就可以捏住。
真正的启示录,其实不是什么书。
林怀慈微微一滞,她没有想到楚渐藏居然能弄来真正的启示录。
那本所谓人皮一样光滑细腻的生死起源之书,不过就是放出去的幌子。
从始至终,济渡派只是觉得一位凡尘俗子居然能接触到这些秘闻,就算只是皮毛,也许顺藤摸瓜追根溯源,也有不得了的大发现。
楚渐藏的笑脸沉静,他仍然深深地看着面前的林怀慈,林家三小姐,济渡派代掌门,亦或是,梁如行或者褚诸熄的未婚妻。
恨真的比爱要来的容易很多,你害我,我就恨你。
但爱就是,你害我,我也依然爱你。
爱其实就是这么一种逻辑不通的狗东西。
都说多疑的人怕真心,真心的人怕假意,假意的人又多疑。无休无止的循环往复,当结局看得到尽头,而不是重新开始,一切就终于结束。
不是谁都有资格多疑的。
林怀慈握紧了手中她那心心念念的半身魂骨,她有些目瞪口呆,一个凡人,如何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众口纭纭求之不得的传说笼络在自己的手里。
林怀慈有些想拉住这个新来的楚渐藏,她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窍没有想通,不太对头儿。
但楚渐藏将东西给了她后,没多说一句废话,便又笑眯眯抽了身,转身告辞作别林大人了。
楚渐藏出了林府,便又进了宫。
午后,昏昏欲睡,皇帝在御书房内觉得有些气闷,便叫人开了窗缝通风。
楚渐藏侍立一侧,不声不响地站着,作了一个端茶送水的随从。
过了不久,有人通禀皇帝:“林洲桑进宫求见。”
皇帝微微颔首,便叫人放了林大人进御书房。
林大人绕过御书房正对门口的河山屏风时,恰好撞进了楚侍郎略带笑意的眼。
林大人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下说:“圣上,微臣认为温子杀人案疑点重重,不可操之过急。”
皇帝听了,也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眼底的光,又寒又冷,渐渐地沉下去,只剩下一张三分笑意的仁君面孔。
林大人有些踌躇不决,但还是续道:“圣上,这笔陈情书,是周太师的字字肺腑之语,还请圣上过目。”
皇帝拿了这转递上来的陈情书,搁置一旁,并没有多加理会,只是笑呵呵地说:“爱卿所言甚是,朕会详加考虑的。”
林大人本想抬头观察观察皇帝的脸色,但不知怎么的,竟不太敢。
林大人额头的冷汗逐渐渗了出来,皇帝又笑呵呵地说:“你们林家的三女儿林怀慈,听说生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
林大人想擦一擦这冷汗,但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他只是立马垂头,小心翼翼道:“小女不堪大任,生性顽劣,微臣回府后自会好好管教。”
皇帝没有再提林怀慈,像是忘记了这位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他只是嗯了一声,翻阅着奏折说道:“那你退下吧,温郎杀人案,朕会再派人好好勘验清楚的。”
一位无辜女子,就这样一锤定音,白白没了性命。
七月流火坠晚涯,六月飞霜沉冤雪。
这世上能救人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自己,一样是权势。
终究是刀子没有割在自己身上,不晓得那有多疼。
远远看去,御书房内,君臣和谐,其乐融融,是一派欣欣荣象。
林大人进宫面圣后不久,温极瀑温公子便被人从大理寺提了出来,好端端地继续舞文弄墨,做自己的文坛清流。
林大人谨小慎微地退出御书房后,楚侍郎在一旁犹带笑眼地补充道:“林家,不日必将出大丑。”
皇帝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了。
林家居然敢攀龙附凤,利用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林怀慈牵着小七王爷,还靠着林洲桑的少师一职联络上了皇后一族,隐隐有靠拢□□羽的倾向。
更何况,平素不会轻易为人出头的林洲桑今日居然为温不语说话,便是的确同皇后党派交好了。
太子,大皇子要当,可以。但皇后党羽,须得剪除干净。
外戚干政,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天理难容。
日落,即将宫禁,楚侍郎如常告退。
皇帝看了看楚侍郎腰间挂着的白龙玉佩,之前他随手给楚渐藏指了一处京中的小宅院之后,又很仁心善意地为了给楚侍郎撑腰,亲自解下腰间的这块羊脂玉,挂在了楚渐藏的腰间:“爱卿既为朕分忧,朕也要为爱卿着想。爱卿身上素净,同这晶莹脂玉最是相配。爱卿最好每日佩着。”
楚侍郎虽然笑眯眯地受了,出宫后却是一脸嫌弃地盯着这枚羊脂玉佩。
别人戴过用过的玉佩,他一点都不想要,偏偏塞过来还只能感恩戴德地接着。
此时皇帝叫住将要出门的楚侍郎,他也觉得这玉佩有些招摇晃眼了,皇帝说:“爱卿每日佩一样的玉饰,真是亏待卿了,不如卿自去宫里的珍宝阁中挑一样合心意的吧。”
楚郎君恭敬地鞠身,弯着腰,看不清表情:“谢皇上赏,皇上没齿之恩,微臣永生难忘,这是微臣该尽的本分。珍宝阁就不必了,这枚皇帝亲赐的玉佩,皇上既觉得日日相似不太好相见,微臣也会珍藏起来,以免磕碰。”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风口浪尖里的纷端,可争一时,非可争一世,该是及时抽身而撤才是。
即便掌握生死,也不是控制,而是治愈才对。
牝鸡司晨——《尚书·牧誓》
七月流火坠晚涯,六月飞霜沉冤雪。——七月流火为成语,六月飞霜沉冤雪化自《窦娥冤》
相似不太好相见——出自《临江仙》晏殊“与君相见最伤情”
花容月貌,闭月羞花——汉语词汇
所言甚是——汉语词汇
操之过急——汉语词汇
众口纭纭——汉语词汇
求之不得——汉语词汇
顺藤摸瓜追根溯源——汉语词汇
不知思为所云——出自不知所云
风口浪尖——汉语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