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郎君站在杏花树的阴影里,沉沉地看着两人。
他如今是褚老将军的义子了,褚老将军的义子,当然与当今天子的亲子不同,但他还是前朝唯一幸存的皇子。
他听到林怀慈脸色不自然了一瞬,说出了那句“我不会嫁与你”,这才面沉似水地一拂袖走了。
但楚郎君也没想到,林怀慈会被艳鬼近身,还中了邪。
那艳鬼,竟还长得同林怀慈一般模样。
这阴鬼,究竟是从何而来?
楚渐藏本来是想着利用林怀慈体中的魂蛊做些事情的,不过如今这让林家丑闻缠身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在楚渐藏的眼里是林怀慈竟想弃了他,同侯拟锋结亲;而在外人的眼里,则是林家不知过而不及,竟想攀附皇族。
两人之事,也是两家之事。
侯七爷也在想,为何这清鬼现在便出现了?
异调人像是浑然不觉千里之外的京师的风云变幻,他研究了一下面前大大小小的琥珀,小的琥珀承载未成形的魂蛊,大的琥珀中则沉睡着一位位安息的躯壳。
虽然清鬼放出去的时机早了些,不过,也的确该一步步推动着问尘子完全地苏醒了。
“想必前辈听过一句话:物极必反。”
一只手将修建好的花枝插进了瓷玉瓶,顺便松松地拢了拢枝叶。
“我知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至盈至亏。”异调人说。
“前辈错了,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人如果硬生生捆绑在一起,是必然会如同一叶扁舟在滔天巨浪中倾覆的。不是同归于尽就是两败俱伤。”
有时候你也不是总能碰到可以交流的人,有的人天生眼亮心盲,无论你说什么,这种人只会闭目塞听,打又不能打,骂也不值得。
好好的青天白路,硬生生平添了许多叫人咽不下气的魔障来。
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很难甚至不可能做得到,但就是要去争一争试一试。
有些时候,你就是觉得,没道理这样子讲不通。
其实很多时候谈判就是砍价还价,你展示给别人足够的好处,然后提出自己的要求。
难就难在每个人都想要付出得更少,获得的更多。
但如果这个难度降级,很多事情也不是全无办法谈拢的。
林怀慈出了这件鬼祟生乱的事情,侯七爷与林家三小姐的亲事便也先耽搁了下来。
侯七爷还在那边慢悠悠地喝茶饮酒,等着林家风波平息之后,就将林怀慈带走,山高水阔,来日方长。
这京师的风波,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结果反倒是这楚侍郎先找上了门,这林怀慈虽成了弃子,但名义上毕竟还是林家的女儿,林洲桑也不愿再让这些外人同林府的闺阁儿女多加接触。
但是这楚侍郎早早就同林洲桑示好过,也隐约提过几句林家三小姐林怀慈。
楚渐藏登门拜访的第一句话便是:“林大人,之前的事情,皇上那边,我也提过了。”
那桩杏女被杀案,只审了短短数天,便结了案。
林大人听了,也知道这其中楚侍郎也是推波助澜顺水推舟了一把。
林洲桑心里想了想,还是顾及着林家的脸面,如今虽然因为闹鬼有些狼藉,但也可以遮掩过去。
林家现在对外只宣称那位鸟雀居中的丫鬟得了癔症,疯疯癫癫,口不择言,林家三小姐是染疾而已。
不过林家都心知肚明,这林家三小姐林怀慈,是个祸害。
楚郎君扣了扣门,林洲桑示意一眼,挥挥手便屏退了左右。
楚郎君转身轻声掩着唇说:“林大人,能否让我同三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林洲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这阴鬼作祟之所,本想一把火烧了为好,但到底林家主母苏自华有些怜惜这位年纪轻轻重病缠身的孤女,便说再过些时日有待观察,毕竟这艳如桃李,凛若冰霜的美貌,也实属难得。
林怀慈听见了敲门声,但并没有回应。
她只是静静地抚着自己的那柄剑,也许再过些时日,她就拿得动这把剑了。
但林怀慈想了想,还是起身把这柄剑藏了起来,她不想再理会这些人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一声熟悉而轻柔的轻唤:“慈慈。”
如同福至心灵的暗语般,林怀慈略微皱起了眉头,怎么总有人阴魂不散?
林怀慈整理了一下衣裙,起身去开了门。
推开门扉,门外罕见地少了人,只剩下一位楚郎君对她端方彬彬地笑。
他为什么老是笑?就算不开心的时候,也在笑。
林怀慈站在门前,发现这院里的人已然早撤了个干干净净。
她越过楚侍郎,坐在了久违的石椅之上,风吹着,略微有些干燥,盛夏本该蝉鸣声声,此时却是一片死寂。
楚侍郎也只是转身迈步,坐在了她面前的石椅上。
林怀慈双手搁在石桌上,衣袖滑落,露出细弱的手腕,她又直勾勾地盯着楚侍郎问:“你是谁?”
楚侍郎慢悠悠地回答道:“楚渐藏,字居安,三小姐的同窗,皇帝的近臣,褚将军的义子,林大人的座上宾。就好像你和我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一样,我也想同你说一句错过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林怀慈有些怨恨地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找上我,有什么事?”
楚侍郎温文尔雅地一笑:“楚君只是来提醒三小姐一句,林家大祸临头。”
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喜欢,就应该享受着风度翩翩的距离。
林怀慈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面无表情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楚侍郎只是说:“林家依附的那位太子,心性顽劣,残暴异常,非仁君之首选。而我,就是被他一时看不顺眼送出宫,送去了边疆流放充军的。”
林怀慈心知这位楚侍郎是在给她分析外面的时局,也是在劝她赶紧抽身事外,免得殃及自身。
楚侍郎接着又说道:“再过数日,恕国大变,侯族倾覆。三小姐若还心存顾虑,再过几日想清楚后可来找我。”
林怀慈一想到林家居然将她软禁在此,还日日灌药,心里便是止不住的怨毒,但也清楚凡世做派,林家没有将她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
但林怀慈还是敛住了神色,只是低着头道:“来路不明的人,不要再踏进我的院子。”
最好往上三代往下三代,永远别再踏进我这一步。
楚侍郎只是宠溺地笑笑:“三小姐宅心仁厚,但也要想想自己的安危。”
楚侍郎走出院子后,守在门外的府兵又一个个将这院子团团包围了起来。
楚侍郎回头看了一眼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有些皱眉,于是转身便同林大人悄悄说:“三小姐一介弱女子,就算厉鬼徘徊,多镇些符就是了,这人哪能与鬼相对?再多的府兵,对上恶鬼,也是无用啊。”
林大人听了,也的确有理,回头就撤了这乱七八糟的兵。
院内,林怀慈看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府兵,有些嫌弃,她又不想同林洲桑说话了。
可谁知,过不了多久,这些府兵又一个接一个地退了。
林怀慈想了想,还是打算明日去同林洲桑商量。
林怀慈回到房间内,她已在房间内呆惯了,从匣中拿出那把绝尘剑,她抽剑,是时候该离开了。
我来这人世走一遭,也得对这凡间负一点责任。
君王不仁,黎民罹难。
林大人皱着眉头问身边的随从:“林怀慈还跪在外面?”
侍从点点头,林大人还是不忍心,便将林怀慈叫了进来。
林怀慈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踉跄。
她面无血色地朝这位父亲行了一个礼:“林大人,小女有事相告。”
林大人稳坐书桌前,神色平静:“我也有事同你说,五日后,林家会送你去古佛寺清心静养一年,修身养性后再回京都吧。”
林怀慈跪在下座,有些无力,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林大人,林怀慈临走的时候,想再提醒林大人一句:莫要再结交□□羽了。”
林大人皱起了眉头:“你在胡说什么?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林大人起身,走过林怀慈身边,想去推门唤人进来将林怀慈带走,他也不想再多看林怀慈一眼。
现如今,楚侍郎都知道林家闹鬼了,那皇帝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能不清楚吗?
林怀慈一把拉住林父的衣角,还想再说些什么。
林父住了脚,略带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林怀慈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神神鬼鬼的,为何林洲桑会如此在意?
“父亲,太子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真心难得,却也稚嫩,能放就放一马吧,不要下手太绝。
林洲桑听了,有些愤怒,他冷笑,林洲桑很少露出这种嘲讽讥诮的笑容:“我本不想留你的,是你母亲不愿意斩草除根,妇人之仁,老是觉得赶尽杀绝太过,容易反噬。”
林怀慈眨了眨眼,竟也发自内心地悲凉起来,又在骗我,一个个的,都在骗我:“也算是后路。”
林大人混迹官场许久,已是浸透了官场习性:“成大事者,便是一丝一毫的仁慈善心都不能有,你说是后路,我倒觉得是后患。”
林洲桑低眉,看见了林怀慈拽着他的那双手,眉头一皱:“你放不放手?”
林怀慈倔强地咬着牙:“我不放,我不能放。”
林大人终于彻底不耐烦了,他心里想着,左不过一枚废了的弃女。
林洲桑一脚踹在林怀慈心口的时候,林怀慈还没缓过神来。
她捂着心口,只觉得比之前莫名其妙的刺痛还要来得痛楚许多。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没有浓重到不可遏制的恨、怒、哀、怨,林怀慈也以为这些这辈子都不会与她有关,但现在,她错了。
她恨极怨极,以前心如止水的大开杀戒变成了如今滔天巨浪的有心无力。
林大人走出去,说:“三小姐抱恙,请三小姐回院。”
林怀慈盯着林大人的背影,略微弯腰,低头对别人吩咐着,她的眼里满是遏制不住的杀意。
自救者人恒救之,自爱者人恒爱之,自顾不暇者听天由命。
你不要老是想着别人帮帮你,推你一把或者拉你一把;你也不要老是想着别人有多好多好,天才和赤子都是凤毛麟角。
胸中有丘壑,心内有大局,你给他们想要的,他们给以你需要的,这不过就是一桩明明白白的交易。
你是与狼共舞,我何尝不是与虎谋皮?
持身不正,不惯清流,不堪大用。
如果这样子你还不能及时收手,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及时止损和见好就收,这两点不管你能做到哪一点,都不会落到日后那般田地。
野心太大,必将倾覆。做事太绝,必将反噬。
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须系铃人。
物极必反——成语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问候语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左传》
妇人之仁——典故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淮阴侯列传》
冤有头债有主——《偈颂一百六十首其一》
解铃还须系铃人——成语
胸中有丘壑,心内有大局——出自胸有丘壑与心有大局
罹难——汉语词汇
艳如桃李,凛若冰霜——成语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至盈至亏——汉语词汇
过而不及——汉语词汇
福至心灵——汉语词汇
与狼共舞——汉语词汇
与虎谋皮——汉语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