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生变的时候,大家都没想到动乱竟是先从宫里传出来的。
褚老将军带兵逼宫造反,京城的达官显贵们都被精兵围了府。
坤悟城的禁军与褚老将军的京兵遥遥隔墙对立,一触即发。
大战未起,皇帝崩。
禁军首领左摇右摆,又被人放了冷箭,死于非命,余下的部众立马被人逮捕入狱,关押在册。
禁军们顿时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太子连夜出逃京师,□□羽也是追随左右。
过了不久,楚郎君与褚老将军身边的祁族反悔,联络□□羽里应外合,想一朝翻盘,匡扶正道。
起先,的确是有不少人倒戈,京师风雨动荡。
褚老将军再杀伐果断,也深知杀戮过多,民怨沸腾。
后来楚渐藏同褚以磬一起假装示弱,一位被杀,一位重伤,祁族见京师没了指挥,递了消息出京师。
自己也是派出几位祁族的核心子弟出京师去暗暗将太子迎回宫中。
后来楚渐藏带人盘踞在祁族的暗门处,那暗门,通着京师内外。
等在暗门外的人,迟迟接不来回应的人,便知大局已了,一咬牙还是决定回去复命。
楚渐藏对跪在眼前满眼愤恨的祁将军说:“既已入局,各位便皆是局中人,入局容易出局难,现在想退?也不看看我能饶得过谁?”
你以为你是被吹笛人带走的孩子吗?无辜,可怜,未曾手染鲜血,只是欺骗、贪婪与背弃诺言的牺牲品?
现在又开始惺惺作态,说是要以正天命。
永远不要回头看,这句话的意思是:永远不要回头去相信那些害过你的人,那些人欺你贫弱,负你仁善,眼见你高楼起,便又改头换面换了一套说辞。
不要相信这些摇头摆尾的墙头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想要的越多,失去的越多,越痛苦,锋芒越悲哀。
楚郎君又被黑暗中闪烁的银光簇拥着,问:“祁将军,你后悔吗?”
祁将军有些怔忡,但还是怨恨道:“我后不后悔与你有关系吗?乱臣贼子,天理难容。”
其实祁将军现在也有些后悔了,可又能怎么样,阴差阳错的踏出了第一步,就不得不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自走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与你们再无可能共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又或者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罢了。
宣而不战才是懦夫行径。
一次又一次的豪赌,你怎么能保证每一次都万无一失?
你到底哪里来的胆魄。算无遗漏,你知道每一步都做得有多艰难吗?要是当初早早收手,纵然很多事情大打折扣,也不至于搭上自己的心血。
心血付诸东流,功亏一篑,几乎让人一夜之间软弱尽显,人人可欺。
祁族,全军覆没。
林怀慈还在偏居的院里好好呆着的时候,第二天一早起来,整座林府便是了无人烟。
林怀慈,是彻彻底底被林家遗弃了。
林怀慈阖府上下转了转,便知道,京师惊变。
林怀慈转身拿了剑,便出府了。
林家已是一座空门,自然也没人布控,不过林府左右宅院,也都分散着不少轻兵。
林怀慈想了想,还是选择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宫里,乱成一团。
未央殿内,楚郎君将一枚白龙玉佩拿了出来,那玉佩上缀着的明珠在银甲反射的烈日光芒下闪烁着斑斓的光泽,倒映着一张张扭曲的肃杀的脸庞。
门外簇拥着无数鸦黑的军兵,静悄悄的,满城浮动的尸血,也降不住那遍野的哀鸿。
“这玉佩,我还给你,我将这枚玉佩物归原主,你也将这皇位完璧归赵吧。”楚郎君就算满身肃杀的轻甲,也还是带着笑意。
皇帝痛苦不堪地蜷缩在地,未央殿的熏炉中,有人放了一味药,同皇帝日饮的养生之物相克,天长地久几月下来,便融成了深入骨髓的毒。
气急攻心之毒,不会害人性命。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这处心积虑的毒了。
皇帝的命,自有人动手。
皇帝扭曲着神色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楚渐藏不屑地笑了笑,今日便要用这侯帝的血来祭楚氏阖族上下的亡魂。
“犯上作乱之人,确是人人得诛之。”
楚郎君垂着眼,看着这蔓延到他脚边的血,侯帝的血,原来也同旁人的血一般无二啊。
楚郎君轻笑了一下,在盔甲之下看不清神色,他的手一松,玉佩落地,明珠滚落得门口到处都是,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拾。
碎裂的玉被楚渐藏狠狠一碾,径直成了粉屑。
明珠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带着侯帝还未凉透的鲜血,横冲直撞地在殿内滑出纵横交错的天罗地网。
这珠子上面,总算再也看不出那些碍人的眼,那些奴颜的笑。
玉瑛碎,珠泽淡。
京都混乱中,林怀慈到了楚府,却发现也成了一座空宅,守宅的管家颤巍巍地探出头:“姑娘,你找哪位?”
林怀慈疑惑地往门里看了看,发现的确是空落落的:“我找楚居安。”
管家又是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楚大人进宫救驾了。”
林怀慈又说道:“那楚大人何时回来?”
管家想了想:“不知,等动乱平息,楚大人自会回府。”
林怀慈发现这街上重重防控,几乎是走一步盘查一人,想了想,还是说:“我在楚府等楚大人吧。”
管家还是小心谨慎地盘问道:“请问姑娘是?”
林怀慈立马想明白了,但她这剑也无处可藏,只能笑了笑道:“我乃林府三小姐林怀慈,不知楚大人与你们提过无?”
管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提过,提过,林姑娘请。”
夜深,京师街巷上还是人心惶惶,生怕这些虎狼之军哪一天破门而入,被屠了满门。
林怀慈有些犯困,其实她的身体还是没大好,只不过有了魂骨,便没了性命之虞。
灯火如豆,总比雾里探花来得便宜许多。
楚大人满身银甲归家,却没想到家里已等了一位美人。
他身后的文武官员面面相觑,这书房里,是谁送进来的大美人?
而且,这昏昏欲睡的大美人还有些眼熟,有些过目不忘的官员们略微回想了一阵,便记起来了,是林家的三小姐,这林洲桑可真是奸猾,把女儿送进楚门,自己却跟着太子跑了,真是两头都不落下。
大家又有些担心这位林怀慈会不会惑乱了楚大人的心智,毕竟千里之堤也会溃于蚁穴。
楚大人看了看林怀慈,便转头低声朝众人轻柔地说:“诸位,我们去前厅聊。”
林怀慈在楚大人一众走后,慢吞吞睁开了眼,她本来就睡得不熟。
林怀慈想了想,也跟着去了前厅,她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在说:“太子似是往京郊西方去了,随行的还有周师,林师,方准铸等人。”
林怀慈推开门,众人一见,纷纷皱起眉头来,林怀慈没有管众人的眼色,只是收敛了神色说:“我去。”
端坐上首的楚大人脸色照旧:“林姑娘怎么现在醒了?不如再去睡一会。”
林怀慈正色道:“我去,开城门,带我去,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林家人被抓回京都。”
众人又是齐刷刷看向楚大人,没想到平时薄情冷性的楚大人竟真的同意了,大家又是啧啧称奇,这京都的天真的要变了。
父女就在这场京都生变中反目成仇,一方投了太子,一位进了楚府,不死不休。
太子一党被追上的时候,都没想到居然能在京军中看到身着暗红缠金枝披风的林家三姑娘,是初见楚郎君时穿的旧衣,宛若新人,同身着玄衣的楚大人一起被京军簇拥着。
红色与黑色,血溅上去,都不大看得出来。
□□羽的人眼尖,立马开始有人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林家人同乱臣贼子站在一起。
林洲桑当场就撇清关系:“林女不孝不忠不义,林家早已将她除谱,是以出京时没有带上她,大概因此心生怨怼了吧。”
在落败者面前卖弄自己的胜利,就和在亡者坟头挖坟鞭尸一样,既卑劣,又可耻。
是而林怀慈只是乘在马上冷冷一笑,面寒如霜:“你们现在没有资格。”
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
这场持续数天的京都惊变,就因为太子被捉,这么落下了帷幕。
后来回京之后,不知所踪的侯七爷当即派人悄悄同她留了一封信,信上说:“你面前的这位楚郎君,是从前与你订亲的梁公子。”
林怀慈见了这句话,便红了眼。
她想通了,林怀慈走向静坐书房中读书的楚大人,如今楚大人隐居幕后,推出了一位傀儡皇帝决策政事。
林怀慈赤红着双眼问他:“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梁如行微微颔首:“我是楚渐藏,前朝皇子。”
林怀慈冷冷笑了一下:“权势太盛,小心作茧自缚。”
梁如行低头敛眉,他用手略微轻佻地挑起林怀慈的下巴尖,他低低地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些人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一生中最大的过错,便是遇到了我。”
那双总是无辜的杏眼在约莫一年皇位的熏养下,便衍出几分不怒自威的庄严来。
林怀慈看着这双眼,果然就算换了一幅皮相,也还一直在骗我。
林怀慈略微厌烦地挑开了他的手指,嫌恶地说:“楚公子,你到底叫如行还是叫居安?”
楚郎君放下书,牵着她的手,含情脉脉道:“你知道了,慈慈。”
林怀慈想抽出手,梁公子还是不放。
林怀慈变了脸色道:“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在骗我,到如今,还在骗我。”
梁公子只是说:“以后你想做什么,我真的都随你。”
林怀慈也不试图抽手了:“你要知道,我所求的,从来不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一直在骗我自己”,林怀慈微笑勉强,脸色惨白。
不是每一个人,都配谈感情的。
问尘道人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骗人竟也可以骗得如此情真意切,而她自己,却连咬牙切齿都做不到。
因为,他带来了一个消息:羲陵界,已破,天下大乱。
她必须还得回去,济渡派却已经自顾不暇。
吹笛人——取自童话故事
墙头草——词语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语
墙头草——汉语词汇
褚以磬——磬是佛教法器
落井下石——汉语词汇
千里之堤也会溃于蚁穴——出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乱臣贼子,天理难容——汉语词汇
玉瑛碎,珠泽淡。——玉瑛和珠泽取自《魏书阳尼传》:采钟山之玉瑛兮,收珠泽之珂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