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液浸入土里，然后干涸，留下腥臭的黑涩的深深浅浅的踪迹。抬眼，满目都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痛苦的□□和啜泣窸窸窣窣地响起，像把锯子，锯断生死。
少女负剑行走在尸山血海中，来往的弟子一脸麻木，匆匆郁色。
“唔……”一声嘤咛，一只手突兀出现，抓住了少女的脚踝，她往下看，背上的绝尘剑铿铿躁动。那手已化为半只枯骨，白骨苍苍，又染上鲜红的色调，随着挣扎，黑泥簌簌抖落，附着其上的魔气卷出，企图蜿蜒而入，却在碰到少女的护体仙气时嘶嘶燃烧，扭曲几下便化为乌有。
剩余的魔气尖叫一声，便转身回蹿入快断气的活死人体内，瑟瑟发抖，盘踞其中。
“是……是掌门吗？掌门……救我……不想死……”那嗓音嘶哑难听，本来眼珠所在的位置凹陷，黑漆漆一片，半截身子没入焦土，已经回天乏术。
少女没有什么神色，不，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这只以为抓住希望的手，这张面目全非的脸。
大抵是一个年轻人，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前锋和……声东击西的诱饵。
他们的援军永远不会到来，他们死于欺骗与谎言。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去送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之厮杀的门派早已放弃他们。
成大事者必有其牺牲，有舍才有得，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少数人的利益要服从多数人。少女猛然想起这句慷慨激昂的话，她抿了抿嘴，话说得真好听。
这个残缺不清的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那手便陡然失了力气，他开始呼哧呼哧大喘气，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带起了气管里的血肉碎粒，呛得他撕心裂肺。
可是……不想死，就算每一口呼吸都在痛，他还是拼命地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口代表生命的空气，他想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每个人都想要活下去。
我也不例外。
只有活下去。
才有资格谈论未来。
那是属于我的。
熠熠生辉的未来。
后来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胸腔开始赫嗤赫嗤地起伏，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睁着再也看不见的眼睛，几滴血泪便这么流了出来，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胸前的一个东西。
他开始大笑，扯动了伤口，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弟……弟弟……等我……等哥……哥带你……荣华富贵……我保护你……”
哦，他还有一个弟弟，也许他被征召上山的时候，阳光正好，还回头对屋里的弟弟说：”你等我，哥以后带你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最后他想保护他，所以还是死在了这里。
少女静默，他们没得选择，她也没得选择。
这个年轻人的胸口终于不动了，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的时候眼睛空洞处还茫然地对着火烧的天空。
那几滴血泪滑入见骨的缝隙里，慢慢凝固蒸变黑，死不瞑目。
她就这么任由一个人在她面前死去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你想把破碎的东西完完整整地拼回来，不如永远地以新代旧，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捷径。可碎了的东西就那么碎了的，大多数人除了道一声真可惜，还能做什么？
少女慢慢蹲下身，她掰开那只焦黑的手，那里护着的是一个长命锁，银闪闪的，上面刻着张易水三字，易从上到下横亘着一条长长的裂缝，将一切劈得稀巴烂，裂缝里面夹杂着的全是这个年轻人坨化的血肉。地上和尸体身上的血泥湿润，脏了她的衣袍。
张易水，少女凝思，慢慢握紧了这个破碎的长命锁。她手一点年轻人的眉心，便勾出了未散尽的一星半点的精魄，然后便把这精魄封入了长命锁中。
去见你弟弟最后一面吧，来世，莫要再这般九死一生了。
最后，少女单膝微微点地，轻轻地盖住他的眼眶，又鞠了把土撒在他的身上与脸上，入土为安。
少女低垂的眉眼间凛冽冰雪微融，几缕碎发随着光影错落，远远看去，漫山遍野尸殍死灵中，竟有些森然的温柔。
“可惜了，本是有情人，却偏偏去修无情道，为何如此想不开？”掌门无声落地。
少女平静地站起来，抬眼静静粲然一笑地说：“从前我悟相，悟出了众生相恶。”
所以修无情道，镇杀压伐，无情无欲自然也无恶念。痴嗔怨恨，皆为妄念，即破之。
你倒是个痴人，对自己都如此狠心。掌门伸手，想摸摸少女的头。
当时那种情况，她要是还想继续重新修炼，只有这一条路，兵行险招，所幸苦尽甘来。
少女稍微后退了一步。
掌门一愣，有点尴尬，顺势把手拐回来捋了捋胡须。
少女低头平淡地说：“弟子愚钝无能，别无他法。”
刚才的过眼温柔仿似假象错觉。
“问尘，你，唉……”掌门千言万语梗在心头，最后只吐出一声虚虚的叹息。
“掌门，弟子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拂袖而去。
少女离去的背影，挺拔，沉默，内敛，像是一把自主封尘的剑。
明珠甘愿蒙尘，却仍熠熠微芒。
“哎，这孩子大了，管不住啊。”掌门干吹胡子瞪眼，转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随手一拂，尸体里残存的魔气便四散开来，嘶哑扭动消失在空中。
噗……几十里外的一处山洞里，黑衣人猛得吐出一口血。
他粗鲁地用袖口擦了擦血，嘻嘻一笑：”呵，愚不可及,事已成。”
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右臂，低低地咬牙切齿地说：“我定要废了你这把仙门利剑。”
林怀慈，你可真好骗。你怎么那么好骗？
那右袖空空荡荡的，此人断了左臂，是个残废。
人的天性也许就是自私的吧，只不过长大就是学会怎么平衡，协调和控制自己的天性。
其实恶与善永远只是一线之隔一步之遥。你真正下手了，要不处理干净永绝后患，要不永远不要越雷池一步，否则等待你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滔天巨浪。
苦海滔滔孽自召,迷人不醒半分毫。
世人不把弥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
声东击西——成语
成大事者必有其牺牲——化用自《生于忧患，生死安乐》的古人欲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休肤
少数人的利益要服从多数人——取自2018届高中政治书
苦海滔滔孽自召,迷人不醒半分毫。
世人不把弥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传统相声《白事会》
明珠甘愿蒙尘——出自明珠蒙尘
熠熠微芒——汉语词汇
兵行险招——汉语词汇
苦尽甘来——汉语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