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下,一切都懒洋洋的,连茫茫大海都不见微浪,像安然犯着春困。
阴月岛的东海岸,正停着一艘即将要远航的画阁小船。
“我真的走了啊……”
澜灵素怀中抱着只粉色的猪形小神兽,不安的手指不停在“小猪”尾巴上绕呀绕,杏眸中蕴着晶莹剔透的泪花,仿佛轻轻一眨便会落下来。
以往这时候,她不是在柔软的榻上午休,就是在浪漫的梨花林间思考人生。
她是合欢宗玉露宫宫主澜若滺的亲生女儿,八岁那年偷偷溜出去玩,遇到别人斗法,倒霉的她被横扫千军的剑气误伤,差点就被扫成了筛子。
虽然顽强地活了下来,但也只是还有呼吸而已。
昏迷整整五年之后,她才苏醒过来,母亲和师姐们都喜极而泣,那一天比过年还热闹。
然而,没人知道,她昏迷的这五年,魂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空调、冰箱、手机、电脑,火锅、烤串和奶茶……
在那里,她也度过了另一个很快乐的人生。
虽然那个世界很美好,追的小说、漫画都还没看到结局,但这里还有她的母亲和师姐们,她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
一个世界的梦醒了,另一个世界的生活还要继续。
也就在醒来的那天,她得到了一颗神兽蛋,母亲说,这个蛋以后会孵化出跟她一样漂亮的小神兽,护她一生一世。
再后来,她就拥有了一只粉红色的迷你小香猪。
母亲摸摸她的脑袋,笑笑说,很神似。
师姐们也安慰她,别放弃,说不定还能二次进化。
她以为一辈子都会在这桃源般的海岛上,在母亲和师姐们的宠爱中度过,可没想到,如今她们玉露宫竟莫名其妙成了那些名门正派口诛笔伐,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为了寻一个答案,也为了寻一条活路,母亲权衡再三之后,决定让她出岛去探听消息,而号称“天下第一浩然正气剑”的天权剑派正是最佳对象。
至于为什么是她呢?
母亲身边能信任的也只有她那十位师姐,但她们都露过头脸,藏不住身份,她不一样,没人知道玉露宫宫主有个孩子,而且因为幼时受过剑伤,身体大损,母亲从未让她练功,所以她也不会玉露宫的功夫。
无论怎么瞧,她都是卧底的最佳人选。
只是,一个整日里只会吃饭、睡觉和发呆的人,真的能胜任卧底这个职业么?
澜灵素自己都很怀疑,但她不能一直活在大家的保.护.伞下,她也要勇敢要坚强起来,成为母亲和师姐们的保.护.伞。
道理虽然都懂,但害怕也是真的害怕。
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怅然的眉目间却又洋溢起欢漾的神采:“娘,师姐,我又琢磨出了新的菜式,你们要不要尝尝?”
母亲澜若滺暗自轻叹,笑着将话题转移:“你去瞧瞧看,船上的东西够不够,还少些什么,咱们好一样样都备齐。”
澜灵素眼睛一亮:“好,我这就去!”
只要她缺的东西够多,延迟出发的时间就越长。
麻□□然最懂我,最爱我!
可当她兴高采烈地飞奔上了船,后脚还没站稳,那洁白的帆便鼓荡了起来,一股力量猛地将她连人带船远远推入茫茫玄海之上。
她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和师姐们的身影越来越远。
“素素,一路平安——”
“素素,别怕——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爱你——”
看着她们双臂绕过头顶,比作一个心形,澜灵素眼前已朦胧一片,那蓄了很久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娘——师姐们——爱你们——”
她哭着笑着,也丢开粉色小猪,双臂绕过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直到阴月岛消失在视线里,风也已将脸庞挂着的泪吹干。
“唧——”
清脆的叫声将她丢了的三魂七魄都喊了回来。
澜灵素垂眸看向脚边,那粉色的小香猪短短的小腿一登“嗖”的一下就弹到了她怀里,昂着圆圆的脑袋,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
说实话,小香猪发出了小萌鸡的叫声,她至今都还没习惯。
“唧唧。”
小香猪嘴一张,便吐出一封信笺,然后很乖巧地身体又一弹,稳稳落在她肩膀上。
她拈着那带着淡客晴雪香味的信笺,知道是母亲的密信,心中忐忑地将信笺展开,寥寥几行字,却让她怔怔出神,直到海风将那纸从手中吹走,才慌不迭想要去抓。
素白的纸被风吹了很远,飘飘落在水面上,竟变成了一朵素白的花,那上面的字迹也洇成模糊的一团,已瞧不出原来写的是什么。
澜灵素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满脑子全是母亲要她在天权剑派开开心心生活下去,不要再回阴月岛,也不要告诉别人她姓澜。
虽然之前就知道玉露宫遇到了麻烦,在看这信笺之前,她从未想过会这样严重,也一直都默认强大的母亲一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解决所有的难题。
但是现在她才知道,母亲和师姐们哄着她去天权剑派当卧底,并不是因为她的条件适合干卧底,而只是想给她谋一条活路。
“唧唧。”
小香猪不知从哪又叼来了一本小册子,晃着脑袋邀功似的往她手里塞,可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它又将脸在她冰凉的掌心蹭了蹭,以示安慰。
泪眼朦胧间,那册子封皮上的大字竟异常清晰。
《混入天权一百零八式》
“……”这种风格文名,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五师姐之手。
若是从前,澜灵素没准会怀着猎奇好玩的心态翻开来品评一下,可现在满脑子都是母亲和师姐们会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迫害残杀,着实没心情看这些闲趣。
“唧唧。”
小香猪抬起前蹄,直接就将册页翻开,那正夹着张淡粉色的纸,上面的字迹却是大师姐的。
说的事很明白,让她顺利进了天权之后,一定要小心避开天宗的人。
因为当年意外伤她的,就是一名天宗弟子,虽然当时她只八岁年纪,现下也已过去了十年,但还需小心为上。
澜灵素将信重新夹在册子里,想了想,又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加了法诀的船行得极快,当西斜的日头缓缓坠在远峰相接处,红霞满天时,就到了凤麟洲近岸。
她上岸收了船之后,望着面前的高山密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朱丽叶,天权剑派应该往哪边走?”
抱着小香猪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它做选择。
“唧。”
很快,小香猪抬起前蹄朝她左手边的林子指去。
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就往那边走,可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垂眼盯着怀里的猪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往左右瞧了瞧,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朱丽叶,有件事,咱们得合计好才行。”
“唧?”小香猪应了一声,圆圆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你看啊,你长得像小猪,说话呢又像小鸡,当然了,我可没有嫌弃你,你在我眼里怎么都可爱!但是吧,别人就会觉得你很奇怪,这样就会特别留意你,那么咱们很容易就会暴露身份的。”
她同它打着商量:“要不然,有人的时候不开口说话?”
“……”圆圆的眼睛瞬间就半眯了起来,似乎有些不乐意。
澜灵素看着这小香猪,哪儿也没瞧出来它跟自己神似,样子自然不用说,脾气也不像,可能唯一神似的就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要不然……你学一下猪叫,我教你?”她琢磨着,这也不失是个好办法,毕竟猪要有个猪样。
“……”半眯的眼睛这回彻底闭上了。
而她依然不屈不挠:“很简单的,我教你啊。”
酝酿了一下,她惟妙惟肖地哼哼起来。
正哼着,忽然耳边有兵刃破风的颤响,她愕然抬头,只见长剑如芒刺目,自半空里斜斜地疾刺而下,剑刃上竟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负手长身而立,足尖点着寸许宽的剑刃,却站得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玉面薄唇,一双眼沉如深涧,白色衣袍随风鼓动,银带猎猎,虽然是个极其罕见的美男子,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高冷不好惹。
澜灵素半张着嘴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抱着猪的双臂也不由紧了紧。
眨眼间,剑尖已抵到她身前数尺的地方。
剑促然停住,霞光映着雪亮的锋刃,寒光凛凛,单单就这样瞧着都觉后背发凉,更别说她还曾因剑伤躺了五年,而那些伤痛也像刻印在了身体里,哪怕现下连伤痕早已寻不见了,她能清清楚楚感觉到每一处伤口仍痛着。
“仙长……”
“这里危险,姑娘别再往前走,快些家去吧。”
两人同时开了口,对方虽然语气也是冰冷冷的,但心肠不错,这里又是清雩山,瞧他这样子,估计就是天权派的人了。
“多谢仙长,请问,那个……你知道天权剑派缺什么吗?”
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这让她十分尴尬。
只怪疼痛让人丧失理智,可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无法收回。
面对那回落在自己身上的凛然目光,她依然不放弃,觉得还能挽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