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他吧,蔺浮庭不高兴,只怪他一点点吧,蔺浮庭也不高兴,宋舟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蔺浮庭又在发什么疯。
业绩排行一直高居榜首,她自认为攻略一个人对她而言易如反掌,蔺浮庭一定是她从业生涯的第一块铁门板。
一拍脑门,“对了,我昨夜又梦到了。”
***
山上潮湿,梅雨季节一到,连墙壁也是干一块湿一块。房子不大,屋顶是几块木板撑着一连整的茅草,外面下大雨,里面就滴滴答答下小雨。堆在墙角的炉子烧得火旺,用的木炭很劣质,还半干不干,火燎起来的烟都是黑色的,女子坐在茅草堆上咳嗽。
她的手脚都被草绳捆死,右腿的裤脚上还沾了一块黑糊糊的泥巴,带着水,布料紧贴着小腿。往下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套了一根手腕粗的带铁链的环,铁链另一端连了一颗大铁球。
龙虎山上的山匪很多都是工匠屠夫出身,落草为寇,手艺倒是一点没生疏。山匪有自己的传统,劫到穷人,杀人留财,劫到富人,抓住要赎金,还有一类,譬如抓到姑娘,便留在山里供山匪玩乐。富人与姑娘都身子娇弱,用铁链铁球困住人质,任凭用什么办法都逃不了。
女子被山上的大当家看上,抓上山要当压寨夫人。
外面乒乒乓乓,热闹一直没停过,是山寨里在准备喜宴。雨水打湿喜字,有人连声骂娘气得踹翻桌子,女子在屋里也跟着一震,锁链哗啦啦响。
风从不严实的窗户缝隙吹进来,吹落挂在头发上的稻草。
衣服还是从王府被送出来的那套,长久的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裙摆已经硬邦邦像一块板子。
她被身上的污臭熏吐了几次,手臂艰难撑在地上,几乎已经呕不出东西,只能吐出一点胆汁。
山匪怕人跑了,铁链拴住轮班看守还不够,一天也只给一碗稀得几乎只剩水的米粥,饿得人手脚无力,连爬出这座房子的力气也没有。
茅草屋顶缺了一块,雨从那里落进来,风从那里刮进来,光也从那里投进来。女子咳出了哮音,喉咙拉扯着肺,牵起撕裂的疼痛感,回光返照一般,胸脯剧烈起伏,目光空洞看着那一块缺口。
光在雨停的那一刻最耀眼,有人进来。
山上的女人大多是被掳上山的,哪怕从前都是良家妇女,经年累月的折磨□□也让她们丧失了良心和耻辱。
她们带来喜服,带来食物。有人解开她脚上的镣铐、捆住她的草绳,把她摁趴在粗糙扎人的稻草堆上,撕开她身上的衣服。
人被抓上山后就不再是人,是任人处置的畜牲。紧接着先变成畜牲的人,也会将后来的人看成畜牲。
没人会同情畜牲。
她们机械暴力地给她擦洗,换上喜服,把饭怼到她面前。
筷子落在地上,她去捡。
砰的一声,两声,然后是连环的爆炸声越来越近。耳边有哭喊声,有尖叫声。
毕竟死亡是连畜牲都会怕的东西。
女子如释重负笑起来。
***
宋舟认真观察蔺浮庭的脸色。
她知道一切都是情景设定,逐渐梦到的东西也是她之前玩这场游戏的经历,可做这场梦的时候她依旧难受。
能够分得清是虚假的过往,在梦里反而更真实,一场梦魇过后她惊奇发现自己居然哭湿了枕头。
宋舟斟酌用词,尽量粗糙地描述了炸山的那一段。至于之前的种种,她很明智地选择略去,她怕蔺浮庭听完会做出什么控制不住的事情。
只是好像单就这样,蔺浮庭看起来也快要疯了。
他最后见到她,她只穿了一身不合衬的喜服,山石飞溅,将她砸得面目全非,浑身上下血污斑驳、血肉模糊。到最后,凭手腕上一截被血洇黑的红绳,他才终于骗不过自己。
后来的许多年,他不断回忆起过许多往事,唯独这一段,从不敢再想起第二次。
现在,它被剖开、展开,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
那时她一个人,是不是怕疯了?
宋舟观察蔺浮庭的表情。人物设定不同,相应的演技也有高低,尤其蔺浮庭因为数据混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人设也很难下决定。
她不清楚他脸上的痛苦是装的还是真的。
宋舟观察周围环境,考虑一会儿该怎么逃命。
“出去。”
宋舟有些意外,看蔺浮庭汗白的脸色,眼眶猩红,红血丝在眼白扩散。
胡乱应了声,马上退出门外,顺手关上门。
门关上的一瞬,记起这是自己的房间。
宋舟顿了一下,整个王府都是别人的,她能说什么。想了想,蔺浮庭这边一时没有进度,就换个思路从女主那边下手。
女主比宋舟原身要大一点,让宋舟管她叫姐姐,但读者普遍对小说女主有当妈心理,这声姐姐宋舟怎么也说不出口。
蔺浮庭对楚家兄妹的招待很周到,住处将姑娘家里里外外的需求都照顾周全。
楚歇鱼十指纤纤,握着白瓷的茶壶柄,给宋舟倒了一杯花茶。
宋舟想想自己喝的凉白开……
算了,怎么能和女主比。
梅花花瓣在勾着青花的瓷底慢慢舒展,边缘的粉色晕在茶水中,随着热气蒸腾而上。
宋舟看着楚歇鱼腮边噙的微笑想,作者真的给了女主无限厚爱,把所有美好的品质都赋予了她,就连喜欢的东西都一定诗情画意,要有梅兰竹菊的高尚品格。
“宋姑娘不是蔺外大人的表妹吧。”楚歇鱼放下茶壶,笑着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宋舟伸向茶杯的手一停,看着楚歇鱼。
楚歇鱼将杯子塞到她手里,温声道:“宋姑娘不必担心,我说这话并没有恶意。”
宋舟干笑着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尴尬,放下茶杯,蹙眉委屈道:“我并非有意要瞒你们,楚小姐聪慧,想必也已经猜到一二,其实我是被家中送来王府做侍女的。”
原身宋舟,还有之前送入王府的姑娘,名义上连通房都不算,只能称之为侍女。
“那时我也是怕如果说了实话反而不安全,”宋舟摆摆手,连忙解释,“但绝无怀疑你们的意思。”
“我知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行事多有不便,有一份提防在是最好的。”楚歇鱼把装着点心的盘子往宋舟面前推,点心被捏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颜色各异,形状精巧,憨态可掬,“这是王爷特意命人做的宥阳特产,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糕点软糯,馅是流沙馅,口味清甜绵软。
宋舟看看点心,又看看楚歇鱼。虽然剧情走向偏离了,蔺浮庭对楚歇鱼的特殊依旧有迹可循。
屋外有人敲门,楚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歇鱼,宋姑娘在你这儿吗?”
楚歇鱼起身去开门,楚瑾站在门边,“我听蔺大人说宋姑娘在你这里……”
宋舟从楚歇鱼身后探出头,“楚公子找我?”
楚瑾被她冷不防冒出来吓了一跳,很快眉眼舒展开,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在下此次出门办事,偶得了一块蜀锦,颜色靓丽,最适合你们小姑娘家。我托人制成了三件披风,正好歇鱼一件,怀玉一件,姑娘一件。”
“我也有?”宋舟意外。
她和楚瑾不算相熟,对这个剧情以外的角色也甚少关注,顶多算点头之交,不觉得能到和他的两个妹妹相提并论的程度。
“怎么会没有?”楚瑾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你与歇鱼怀玉年纪相仿,正是小姑娘爱美的时候。何况你既与歇鱼怀玉玩得好,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宋舟眨眨眼,明白了,楚家这三兄妹在外相伴,长辈不在,楚瑾自觉充当了长兄如父的角色,把两个妹妹当女儿养。她年纪小,初见又给楚瑾留下了可怜兮兮的印象,可怜她,于是就想多照顾她一点。
宋舟跳到门外笑着道谢,“谢谢楚公子。”
楚瑾被这股活泼劲儿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不用谢,叫公子生分,姑娘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叫我一声楚大哥。”
叫哥哥太过亲密,多有冒犯,叫大哥刚好,既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又不会越矩。楚瑾为人周到,凡事喜欢多为别人着想,并不会让人为难。
宋舟也礼尚往来,“楚大哥叫我宋舟就好。”
她来这里之后认识到的人多多少少和任务目标有关,每一次接触都带着目的。只有楚瑾,和整个任务毫无关系,脾性温和,相处起来毫无负担。就像游戏里不用攻略过关就能得到的彩蛋,给了她意外之喜。
宋舟兴冲冲地回去看新披风,楚瑾笑着目送她雀跃离开的背影,楚歇鱼站在门内扶着门框,眉头轻皱,“堂兄,其实宋舟是……”
楚瑾接过她的话,“我方才去蔺外那里寻宋舟时便知道了。”笑容渐淡,眼中转而带上淡淡的惋惜和怜悯,“你我尚能相互扶持,可宋舟一人在府里孤苦无依,我听闻这府上的姑娘日子过得都并不好,王爷待宋舟虽有些特殊,可毕竟她还是个小孩子,你我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吧。”
楚歇鱼吃吃地笑,笑完后又正色,“堂兄,宋姑娘毕竟是王爷的人,你若是有那意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还要趁早收心。”
楚瑾被她一句话噎住,俊俏的脸憋得渐渐通红,半晌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不准胡说,再扰了姑娘家的名声。”
***
回院子后,宋舟迫不及待换上披风。桃红色的披风直直垂到小腿,下摆用绿线绣上一圈桃叶,像是绿茵草中生出一簇热烈的桃花,摇曳摆动。
这是她来这里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第一件新衣。
宋舟穿着披风从这头溜达到那头,再从那头溜达回来这头,经过圆拱门看见蔺浮庭从外面回来,便兴冲冲地扒着石头叫住他。
蔺浮庭停下脚步往这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