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鱼常去后面的花园采花做香囊,园里的牡丹死了不少,最近要栽一批新的,挖了不少坑在等着……顺着池塘后面那条石子路走一会儿就能看见。要坑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埋什么东西?”楚瑾一袭白色长衫,披了件青竹披风屈腿坐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细看,笑起来唇边有道略浅的酒窝,显得沉稳又不老气。
背脊直了直,男子身量比娇小的女子要足,一下挡去水面的半面潮风,笑起来还有几分揶揄,“我看花园里不时就要翻新土,你要藏什么东西放那里可不保险。”
“我不藏东西,”宋舟摸摸鼻尖,“我身上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用得着藏啊。”
目光悄悄往后瞟,从这里看不见花园。楚歇鱼喜欢收集花做香囊,正好花园里有个坑让她救了蔺浮庭的宠物,这不就是宿命么。
“这里风大,你怎么不回去,省得着了凉。”楚瑾解了身上披风,侧了侧身,搭在宋舟肩上,手指没碰上她,极规矩地收了手,示意她自己将带子系上。
披风的边绣了几片竹叶,不细看察觉不出,看楚瑾的样子,应该从外面办完事回来。披风带着温度,细细闻还有一股酒味。
宋舟缩缩脖子,低头嗅了嗅,鼻子轻微皱起来,“楚大哥,你喝酒啦?”
她余光瞥过来,贼贼的怪可爱,又娇又俏,灵动活泼,楚瑾忍不住笑,“王爷交代我一份差事,让我去酒庄检查一批酒,应该是那时染上的。”
宋舟沉吟了一下,扭头问:“那你喝酒吗?”
楚瑾笑着摇头。
“哦……好男人嘛。”宋舟兀自咕哝。
除了任务,宋舟对楚瑾最感兴趣。接触的所有角色里,就楚瑾最正常,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偏偏文里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连路人甲乙丙都算不上。不过正因这样,与他相处,反而更放松。显然楚瑾在故事发展里不会出现任何影响,和他相处完全不用考虑有任务在身,特别自在。
“楚大哥,王爷都让你做些什么啊?”宋舟问。
“问这个做什么?关心王爷?”楚瑾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他与蔺浮庭接触过程中发觉这是个极其稳重聪明的人,外界听来的传闻说是晋南王暴戾狠辣且不近女色。晋南王小小年纪管辖一方,将晋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必要时肯定要用非凡手段,应该是以讹传讹,传成这样了。
至于不近女色,大概是专情吧。
宋舟就猜到楚瑾一定想歪了。就她能和蔺浮庭住一个院子,也难免不让人想歪。
“没有的事,”宋舟摆摆手,“不能问我就不问了。”
这两下摆手,楚瑾又会错意,只当她是害羞,这样手足无措,看着她,半晌,忍不住低头耸肩不停地笑。
宋舟被他笑得发臊,觉得楚瑾也太单纯善良。她才不关心蔺浮庭,蔺浮庭有男二光环,能成功活到大结局。她是担心蔺浮庭摆明对楚家不怀好意,楚瑾一个无关紧要的NPC,她想他好好的。
“能问,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楚瑾笑够了,道,“圣上预备南下,途经晋南,一切事务安排给了某位官员,王爷让我跟随左右,一同学习。”
好像没有坏处,宋舟暂时放下心。
楚瑾博学多才,博览群书,懂得东西极多,宋舟听他讲各地风土人情,正好也多多了解这个世界,听着就入了迷。双臂搭在膝盖,手托着下巴,认真盯着楚瑾,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大,衬着粼粼波光像是发亮。
听着故事,宋舟忽然想起一件事,止住楚瑾的话,“楚大哥,你聪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宋舟斟酌措辞,“如果一个人,他杀了一个人,但又对那个死掉的人格外痴情专一,这是为什么啊?”
“痴情专一为什么要杀了心上人?你怎么会想问这种问题?”楚瑾失笑,但还是认真思考了她的问题,摸摸下巴,“有可能那并非是他的心上人,而是幌子,又或者……他有心上人,但比起心上人,他有更想要的,又不愿意承认自己负心,自欺欺人久了,连自己也相信自己是个痴心人。”
宋舟在想他话里的道理性,忽然哇一声,醍醐灌顶。
从府外回来,这条路离主院最近。蔺浮庭听见姑娘脆生生的一声哇,驻足停下。
侧目,“又是哪来的披风?”
蔺外皱眉细想,“这是楚瑾的披风吧,宋舟的衣服,都是白的才对。”宋舟和楚瑾并排坐在大石头上,和充满好奇的小孩似的,眼里满是崇拜。蔺外忍不住嗤笑,“是不是喜欢楚瑾啊。”
这是寒潮褪下的时节,池塘往外延伸是望不尽的葱郁树林,倒映在清澈的池水中。宋舟披着比她大不少的披风,裹起来娇小玲珑一个,生得艳,偏又娇俏,国色天香的牡丹刚抽苞,还沾着晶莹露水。牡丹开在楚瑾身边。
蔺外那句话说得轻,听着刺耳。白衣也刺眼,披风也刺眼,两人并排坐在大石头上也刺眼。
蔺浮庭心中涌起一股火,说不清缘由,想让楚瑾消失,甚至想把宋舟黏着别人的眼睛挖出来,不想她看任何一个人。
楚瑾给宋舟讲宥阳的风俗,看见蔺浮庭和蔺外,起身遥遥对着他们一拱手,“王爷。”
“我都说过不必见外,叫我浮庭就好。”蔺浮庭走近,唇边噙笑,“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宋舟也跟着站起来,瞧瞧蔺浮庭,觉得那笑毛骨悚然。
“很顺利,劳王爷挂心。”楚瑾侧过身子露出身旁的宋舟,“我回来时正好碰见宋舟,和她聊了会儿天。”
“哦?”蔺浮庭对着宋舟招招手,问楚瑾,“聊的什么?”
宋舟看着他招狗一样的娴熟动作,乖乖过去站他身后。蔺外白她一眼,她也不甘示弱瞪回去。
“没什么,就是一些风土人情。”含笑的目光落在宋舟身上,又看向蔺浮庭,“歇鱼让我替她捎了一些东西回来,我便去她那里了。”
蔺浮庭点点头,“舟舟,将披风还给阿瑾。”
宋舟正和蔺外较劲,闻言一愣,歪过脑袋看着蔺浮庭,眨眨眼,那意思,舟舟是谁?是在叫我吗?
蔺浮庭抬手解了自己的披风,又将那件青竹披风解下交还给楚瑾,再将自己的披风拢住宋舟,拉着她的手臂往身前带。修长的手指很快系好一个漂亮的结,长臂绕到身后,将她的头发从披风里挽出来。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亲密异常。
“出来不记得添衣,反倒麻烦了阿瑾,还不快向阿瑾道谢。”
发丝被挽到耳后,宋舟怔怔的,“谢谢楚大哥。”
“不谢,举手之劳。”蔺浮庭一番动作有些无礼,楚瑾也不生气,与蔺浮庭告辞后便离开。
宋舟终于在惊讶中回神,手脚麻利解下披风,抱着前拍拍后拍拍,拎着抖一抖,双手托到蔺浮庭面前,“奴婢惶恐。”
不想此举惹怒了蔺浮庭,脸上那点微风和煦的笑没了,脸色寒青,扯过披风又罩在宋舟身上,带子交错猛地一拉,憋得宋舟呛了口气,手忙脚乱扯开带子,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穿楚瑾的衣服怎么不见你惶恐。”蔺浮庭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
宋舟立在原地,把披风紧了紧。披风带的香气淡淡的,有点好闻。揉了揉咳出眼泪的眼睛,莫名其妙,又发什么疯。
***
“你最近怎么总跟着我?”楚歇鱼将花枝剪下,无奈地问。
不远处女子蹲在落败的牡丹丛旁,捡起一片枯萎发黑的牡丹花瓣。粉红的马面裙铺展开,掉了些花瓣落英缤纷。
宋舟那堆白色的衣服被几个闯进她屋子的小丫鬟扔了,然后又往衣柜里塞进去各色的衣服,令人眼花缭乱,就是没有白的和绿的。
提了提裙摆,宋舟笑嘻嘻回头,“我来找你学做香囊啊。”
楚歇鱼放下花篮,拉着她的手起来,踌躇着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会很伤人,可看见那双包扎了好几处的手,长叹口气,“针线还没拿住呢。”
宋舟缠着她要做香囊,楚歇鱼欣然同意,耐心教她,结果现在放针线的篮子里还有几块落了“梅花”的白绸在。
穿书的次数多,宋舟学了不少东西,不过一直没机会学学刺绣,到现在还笨手笨脚。做香囊就是借口,不会也不勉强自己。
“慢慢学嘛,我先帮你收集花瓣。”
宋舟摆摆手毫不介意,四处观察找哪个坑里有狗。
蹲守两三天了,连声狗叫都没听见。
王府的这座花园估计是唯一一处颜色靓丽的地方。蔺浮庭好像钟爱牡丹,宋舟以前见过最多的花就是牡丹,不过府里的下人一看就不会养,牡丹一茬一茬地死,要不断种新的。
楚歇鱼来之后,蔺浮庭为了讨她欢心,倒是又在这里种了一堆奇花异草。
不得不承认,蔺浮庭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应该挺会哄那个姑娘的。
花瓣收集了半篮,宋舟起来活动活动酸涩的腰,隐约听见几声细声细气的叫声,又奶又细,不细听还听不见。
循声找过去,种着玫瑰的那一片里,声音越发清晰。
花匠会在泥土里留下一些残枝败叶当做来年的肥料,一般都扔在挖出来的坑里。
一只灰扑扑的小狗,看起来还没断奶,鼻尖都还带点粉红,被一摞带刺的玫瑰枝戳了脚,疼得嘤嘤叫唤。
“歇鱼,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药和纱布。”宋舟心里一喜,装作焦急的样子就要往外跑,其实是准备把蔺浮庭叫过来。
楚歇鱼拧着秀气的眉拉住她,“我房里正好有药,我去吧。”
“不了,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拿就行。”
楚歇鱼拍拍她,安慰道:“我知道你担心这个小家伙,还是我去吧,我房里的东西,我找起来快些。”
宋舟还要再拦她,楚歇鱼匆匆离开,“我马上回来。”
宋舟张张嘴,突然醒神,冲着她喊:“快点啊。”
千万要赶在蔺浮庭来之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