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边大石上,一抹湖蓝色背影娇小窈窕,双足浸在池子里,一双白色莲花纹的绣鞋并齐摆在岸边。
她腿上趴了只猎犬,背上的毛油光滑亮,棕黄色,抖一抖很是威风,却被有一下没一下的顺毛呼噜得闭眼,喉咙里直咕噜。
天气终于回暖,这片无人挂心的池塘自发重现生机,池水也像重新有了活力。
宋舟木木盯着流动的波纹,脑子里是蔺浮庭拽着她,破天荒对楚歇鱼发了脾气赶走她。
掐她下巴的手指很凉,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他本来就冷淡。宋舟微微吃痛,被逼着迎上他的目光。
和第一次遇见他,知道她不是那个人时发脾气的样子不太一样,但宋舟还是感觉到一阵杀气。
正要开口,猎犬汪汪两声,咬烂了蔺浮庭的裤腿。
蔺浮庭的脸色很难看,踢了它一脚,骂了声蠢狗。
“还好有你救我一命,真懂得知恩图报。”宋舟拍拍猎犬的脑袋,翘起脚,白嫩晶莹的脚趾头扬起一阵水花。
蔺浮庭又不理她了,这回更生气,连两间屋子连通的门都堵上,要么不出去,要出去就要走小门。
理不理会还在其次,蔺浮庭和楚歇鱼关系有进步就好,不理她就不理吧。就是楚瑾最近也忙,听楚歇鱼说,好几天没回来。也就只有这条猎犬,那天过后就跟着她到处走。
猎犬伸出舌头舔她的掌心。
宋舟福至心灵,双手托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家伙,高举到面前,大眼瞪小眼,“你是不是认识我?”
这种家训的猎犬都认主,总不能因为她救了它的孩子,它就连自己真正的主人都不跟了,一天到晚围着她当小尾巴。
猎犬吐出舌头哈气,一脸蠢样。
有点重。
准备回去了,宋舟把它放下,伸手往旁边推了推,站起身拍干净一身的狗毛。
猎犬大概以为主人站起来是要和它玩,一眼见到岸边一双绣花鞋,低头,叼起一只,脖子一昂,绣花鞋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你在干嘛!”宋舟惊呼,话音未落,另一只也被扔进去。
罪魁祸首摇着尾巴过来邀功。
太阳已经出来了,两侧的树荫够不着这块石头,平整的石面被照得通体发亮。吸收了阳光,变得逐渐烫手。
宋舟傻坐着,旁边围着一条以为要和主人玩扔东西,催促主人快点的傻狗。
她一直以为,蔺浮庭那样的人,驯养出来的猎犬,一定威风凛凛、凶猛听话,怎么光长膘,圆头傻脑的。
“狗狗,”宋舟木着脸抓住它的耳朵,很严肃地逼迫它与自己对视,望着那双干干净净充满傻气的眼睛,“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能帮我找双鞋来吗?”
傻狗汪汪两声,欢快地摇起尾巴,闹腾着要扑上来。宋舟一把推开狗脸,一本正经,“没有鞋子,妈妈是不会爱你的。”
然后傻狗头也不回地顺着石子路的方向跑了。
一骑绝尘。
宋舟大概能猜出来,这只猎犬以前一定见过自己,否则也不至于和她寸步不离,连蔺浮庭见到它对她的热忱,都傻愣在原地。
可是宋舟原身再调查几百上千次也不会出现纰漏,蔺浮庭多疑,肯定还是不会相信她,这也是那天蔺浮庭对她动了杀意的原因吧。
呵,他自己认不出人,居然还骂狗蠢,到底谁才是蠢狗一眼就能看的明白。
可惜蔺浮庭养了傻狗太久,这只傻狗还是去找蔺浮庭了,就因为她说了一句妈妈不爱你,人与狗之间的感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宋舟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太阳越来越大,烤得她头顶发热。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一咬牙一闭眼,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心,迈出了第一步。
烫脚,还痛。
宋舟走不下去了,低头站在原地,像罚站似的,沮丧地盯着自己的脚。
不远处爪子啪嗒啪嗒落在石子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猎犬朝她飞奔而来,身姿矫健,柔软的耳朵随着奔跑上下跳跃。然后停在她面前,放下一双鞋。
一双黑色的皂靴,又长又大,鞋面精致,连鞋底的花纹也格外讲究。整个王府里,能够这么讲究的只有一个人。
宋舟看着傻狗求夸奖似的在她脚边转圈圈,手腕贴着额头,叹了一口气,蜗牛似的穿上大大的皂靴。
脚趾头够不到鞋尖,左右空荡荡,靴筒也很大,越发衬得小腿像插在笔筒里的细细笔杆。
一路走过去,踢踢踏踏,还要时刻小心脚会从靴子里滑出来。
***
“宋家不太喜欢宋舟,她母亲是宋浩的一房小妾,原来生在烟花之地,宋家的老太婆嫌弃她出生,加上宋舟长大后容貌像她娘,说是一股风尘气……”蔺外一撇嘴,“她这副容貌天下还有几人能比,风尘气是宋舟自己的气质,倒是白糟蹋了仙女姐姐这张脸。”
抱怨两句,蔺外继续,“本来宋家是想把宋舟嫁给当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当姨太太,从别人那里知道宋舟那张脸有用,找关系送到王府。”蔺外说着,咧嘴笑得恶劣,“消息的来源是楚家的一个子侄,兄长,你说巧不巧?要说宋舟来这里和楚家没关系,那谁信啊,当年的事情,楚家可没少帮忙出力,要说还有谁清楚,他们当仁不让。”
蔺浮庭盯着窗外发呆。窗外正对着两间院子连通的拱门,门掩着,没上锁,意思再明白不过,那边住的人老老实实,从来没试过推门。
寝房大门开着,一道矫健的身姿窜进来,旁若无人叼起床边一双皂靴,又飞快跑出去。
“你叼鞋做什么?”蔺外要拦,扑过去没拦住。
蔺浮庭眸光一闪,摆摆手,“你先下去。”
“哦,好。”蔺外见怪不怪。姐姐留给兄长的东西不多,这只猎犬算一个,好吃好喝供着,被惯得上天入地,别说一双鞋,就算叼一箱子宝贝都没事。
蔺浮庭看着空荡荡的脚榻,起身。
***
宋舟迅速把鞋脱了,还往旁边踢了两脚,一副“我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干”的表情。
蔺浮庭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
宋舟蜷了蜷脚趾,抬头看着蔺浮庭打算怎么撇清她和这只笨笨的狗的关系,,“那个,王爷……”
蔺浮庭淡淡瞥过去,女子的足腕纤细,脚掌极小,还沾着未干的池水。白嫩嫩的脚背上,可见青色血管,地上烫人,小巧的脚趾紧张不安地乱动。
蔺浮庭笑着看了宋舟半晌,在她渐渐膨胀的期待里,眸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慢条斯理把靴子踢得远远的,“蠢狗,回去。”
宋舟手比脑子快,一把抱住狗不撒手。
如果回去的路不是石子路,她倒是可以赤脚走回去,可惜,不行。
蔺浮庭冷眼看着那蠢狗被抱着,不但不挣脱,还欢天喜地和宋舟挨着,“瞎了眼的蠢狗。”
宋舟悄悄把□□换抬起,减消被石头烫到的时间,眼巴巴望着蔺浮庭,“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呀,我又笨又不懂事是不是,您跟我计较那多跌身份呀。”
蔺浮庭看看她,又看看同样姿势昂着脑袋的胖圆,如出一辙的蠢兮兮。
蔺浮庭皱皱眉,走过去,提起她的后衣领,冷着脸将人抱起来。
宋舟一惊,眼珠定了一瞬,然后颤颤着抬眼,正好看见他冒青茬的下颔。她只是想让蔺浮庭找个人来给她送双鞋,没打算让他抱她回去。她哪有这个胆子啊。
“啊……”宋舟在他怀里,两臂僵直,动也不敢动,还记得要夸他,“王爷真是好人。”
男子依旧一脸嫌恶,唇线很直。
两人身后,猎犬冲着男子狂吠。
不知道的都以为宋舟得晋南王青眼相加,但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送来的衣服都是一个制式,没仔细量过身材,送来的尺码小了点,被打横抱着,一双脚露在裙外。
宋舟努力缩脚,试图将它藏进裙摆里,但总是会露出一小截白嫩嫩的脚背。
“别乱动。”抄在她腿弯处的手被动作带着一晃一晃,蔺浮庭停下脚步,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脚趾头还翘着,僵在半空中。宋舟悻悻地朝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接着将脑袋老老实实低在胸前。
宋舟不会太繁复的发式,只会简单的那两样,今天束了一个马尾。高束的马尾绑着白色的丝带,两处蝴蝶结就像柔软的兔耳朵,软趴趴耷拉在头顶。乌黑的发尾落下一缕,扫在虎口。
宋舟盯着蔺浮庭衣襟上的穗子,安静了一段时间,又有点静不下来,又怕蔺浮庭再凶她,便扭头去看那只冲蔺浮庭叫了一路的猎犬。
注意到女主人的目光,猎犬小跑着从男主人身后越到前面来,一边往后倒着走,一边对着她摇尾巴吐舌头,时不时蹦两下,像在讨人欢心。
“它多大了?”苏木跟它互动多了,有点忘乎所以,随手就拽着蔺浮庭衣襟上的穗子问。
蔺浮庭早就注意到怀里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和那只眼瞎的傻狗一路上在眉来眼去,被她拽了一下,只是皱皱眉,还是冷淡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快死了。”
“……”
蔺浮庭说的话,每一句都透露着巴不得所有人都死了才好的气息。黑化都不能用来形容这个人了,黑化的人心上至少还有那么几分温情,宋舟怀疑除了他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爱的仙女,他还能不能对其他人温柔了。
知道自己被咒的猎犬冲着蔺浮庭又是一顿乱吠。蔺浮庭眉头一压,眼底浮出不耐,又要去踢它。
“别踢别踢别踢!”宋舟吓了一跳,在怀里扭过身子,紧紧抱住他的腰,拦下他抬腿的动作。
女子的声音清脆又明亮,仰着脑袋苦巴巴哀求他,因为还抱着他的腰,身子几乎是往他身上压。
即便如此,也很轻。
蔺浮庭冷冷扫她一眼,宋舟老实闭上嘴,一扭身子,手臂规规矩矩环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