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青瓦的凹槽落下,滴滴答答,空气里一股粘腻的尘土气息,沾了水,气味越加浓重。
幼犬伤好了不少,受伤的几处地方因上药剃掉的毛也长出刺刺的一茬。受伤时候养得太好,花了心思单独给它弄吃的,肉眼可见又圆了不止一圈。此时围着桌子腿蜷着,吃饱了嘤嘤打哈欠。
“楚大哥回宥阳了啊?”宋舟有点沮丧,但也没有太多失落。
楚歇鱼微微一笑,“到清明了,族中男子都要回乡祭祖,堂兄是族里长孙,肯定是不能缺席的。”
“清明啊……”宋舟迷蒙蒙地抬头看窗外,清明多雨,都是牛毛一般下,好像在哪个世界都没有不同。
一声不吭的楚怀玉忽然盯着宋舟幽幽道:“就是,孝心没尽到,万一大半夜来床前找了呢。”
宋舟脸一白,听到这种鬼神之说,她似乎一直会下意识害怕。
楚歇鱼心细,温柔覆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背,无奈地去嗔楚怀玉。
楚怀玉被家中骄纵得厉害,宠成了个娇蛮脾气,同辈或是身份不如她的,很少能得她一个好脸色。原本和宋舟还相安无事,自打知道了宋舟的真实身份,一点不待见她。可宋舟在的地方她也总是在,楚歇鱼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没事,不听怀玉胡说。”
“宋姑娘怕鬼啊?”楚怀玉微侧着抬起下巴,嘴唇一边扯起。女子十几岁年纪,声音尖细,眼睛瞳仁大,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
宋舟一滞,脊背僵硬了一瞬,明智决定不和楚怀玉聊这茬。深吸一口气,笑眯眯问楚歇鱼,“胖圆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名字,看它圆滚滚胖嘟嘟的,就叫它胖圆。
“好多了。”楚歇鱼聪慧敏感,她最初以为宋舟和晋南王关系普通,现在看起来密切非常。宋舟也很奇怪,她对晋南王的上心显而易见,要说喜欢晋南王,又不像,反而一个劲撮合她和晋南王。明明有大夫,宋舟三天两头抱着幼犬跑到她这里来,和她说上一堆话,明里暗里提及蔺浮庭。
眼底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楚歇鱼不经意听父亲说起过,楚怀玉的父亲安插了人在晋南王府,那是为楚怀玉做的准备。她不知道是谁,但看宋舟对她的殷勤劲儿,肯定不是她了。
楚歇鱼并不讨厌宋舟,她知道宋舟怀有目的,可这样活泼干净的一双眼睛,一定没有坏心。
宋舟抱着胖圆向楚歇鱼告辞,满腹心思地回去。
离开系统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没人交代任务出主意,走一步就要卡一步,她能寻求帮助的好像就只有楚瑾了。
她是要让蔺浮庭喜欢上楚歇鱼来着,万一蔺浮庭真喜欢上了吧,按这位的疯魔程度,一定抓死不放,这样男女主怎么顺利发展啊。
宋舟苦恼地皱起脸。
“宋姑娘。”
宋舟皱着脸转身,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小碎步跑来,还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个陶泥罐。
宋舟抱着胖圆,站在原地等她。
丫鬟脸蛋圆圆的,鼻翼两端有几点雀斑,样貌看着普通。
“大夫让我送给小狗吃的药过来,嘱咐要将药掺进小狗的吃食里,否则小狗是不愿意吃的。”丫鬟笑眯眯将托盘给她。
宋舟一愣,把幼犬放下,伸手接过来。
丫鬟笑眯眯地冲她点头,说还有事,便离开了。
宋舟站在路当间,低头瞧了瞧又趴在她鞋上蜷着的胖圆,疑惑地皱眉。
送去狗舍不是更好吗?
***
屋檐下有一小方青石,正在檐角覆盖之下。檐角延伸至外,无论雨势大小,水聚流而下,半点沾不到青石。
幼犬撅着屁股一头埋进青石上的食盆里,宋舟蹲在一旁,伸出手指弹它的短毛尾巴,幼犬屁股一撅,扭头跑到另一边继续埋头苦吃。
原本猎犬和它的一窝崽子都在专门的狗舍里,有专人照料,宋舟总抱着幼犬到楚歇鱼面前找存在感,狗舍的人也不拦她,时间长了,幼犬反而一天里有大半都在她身边。
——系统005正在为您服务。
声音炸了宋舟一跳。
一如既往机械冰冷,没有因宋舟的失神而停顿。
——发布任务一,南下剧本,请宿主与女主一同登船,保护女主遇见男主。
“等一下!”宋舟在脑海中叫它,连续几遍过后,没有一丝回应,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
宋舟的眉头几乎要拧成结,这什么倒霉系统!
原来高高兴兴逗狗的人又陷入苦思。
雨幕中白衣男子执伞而来,油纸伞面雨滴滚落,遮去半边脸,只下半张脸露出,鼻梁高直,薄唇浅淡,下颔清瘦得连边缘线条都只有一笔,笔锋细厉,顺着脖子直收进白色的衣领里。
遥遥看,是个瘦弱的书生公子,谁知道内里是个骨子都坏透的黑心莲。
溅起来的水花倒是没挨着他的衣裳,全淋在小跑着尾随其后的猎犬身上。
上了台阶,脑袋一甩,一身的水点子惊回宋舟的神,宋舟猛地抬头,对上男子温和的眼尾,和冷漠的眼睛。
“……王爷。”宋舟还傻愣愣蹲着,心里有事,动作言语都比平时迟缓。
蔺浮庭的目光从放药的托盘上收回,垂眼问她,“蹲在这里做什么?”
“啊……”宋舟指着有了娘,已经不记得吃的幼犬,“喂它吃东西。”
蔺浮庭挑挑眉,“在这里?”
“我顺便看看雨。”
“看雨?”
“唔,”宋舟含含糊糊翻过这一茬话题,“是不是快要清明了?”
清明扫墓祭祖是晋南风俗,蔺浮庭望向她脸上藏都藏不住的忧愁,终于记起她已经离了宋家。
宋家拿她当做棋子、礼物,四处送来送去,这样的家居然还值得她怀念,真是愚昧蠢钝。
宋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问:“王爷是不是也要祭祖啊?”
“我?”
宋舟点头,“对啊,歇鱼说王爷是远近闻名的孝子,每逢什么清明啊,忌日啊,重阳啊,都会很隆重地对待。”虽然人坏了点吧,但起码孝顺,还算有人情味。
蔺浮庭唇角弯了弯,宋舟从下往上仰着看他的笑,怀疑是不是被她夸高兴了。
“是,本王命府中每人抄写十本经书为本王的父母祈福。”
“喔,”宋舟点点头,一愣,指着自己鼻尖,“每人的意思里面有我吗?”
“你觉得呢?”
宋舟算了算,记忆里见过的经书都不薄,加起来十本的字数肯定不是小数目,毛笔她用不惯,就算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出来,也是圆滚滚丑丑的一个,除非胡乱写……
宋舟忽然站起来。
脚心一酸,麻痹感顺着经络往上攀附了两条小腿。宋舟站不住,起身到一半,重心不稳,就往前扑过去。
收起的伞脱了手,啪嗒在地上滚了两圈。蔺浮庭长腿微屈,单手支地,另一只手搭在姑娘纤细的腰肢上。
微愕垂头,姑娘跌跪在他两腿之间,馨香盈了满怀,柔软的手臂下意识环住他的腰,额头撞上心口,乌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哎呀!”宋舟急忙抬头,结结巴巴为自己的小命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柔软的唇瓣不经意擦过下颔,像软得能压出水,触碰过的地方有濡湿之感。嫣红粉嫩,同她的衣裙很相衬。惹祸的不自知,张张合合,还在为自己求情辩解。
宋舟看不懂蔺浮庭的眼神,本来就没理,气焰越来越小,嘀咕道:“这真是一场意外。”
蔺浮庭盯着她没气势的发旋,胸腔里一颗心狂跳起来。
强压下要从心口喷薄而出的东西,手臂一收,才发现收腰后依旧空大的红裙下,细细的腰肢只有一握。他抬手,扣着她的下巴,轻轻松松抬起,眸子眯起,嘴角一勾,靠近,连彼此气息都清晰可闻,“意外什么?”
宋舟嘴唇微张,明亮带水的眼睛睁大,身子僵硬得忘了活动。
拇指从殷红的嘴角,顺着脖颈优美的线条,抚上小巧细腻的耳垂,轻轻摩挲。蔺浮庭的声音低而不哑,存于沉重与少年清朗之间,黑润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恶劣笑意,“嗯?舟舟。”
舟舟两个字咬得缠绵暧昧。
一阵悚然电流一般从耳骨散开向四肢百骸,宋舟迅速往后仰,腰肢却还被扣着动弹不得,双手合十在胸前,低着头拼命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舟一挣,留在蔺浮庭手心的,只有一段柔软乌黑的发丝。
蔺浮庭呵笑一声,已经恢复冷淡模样,“不打算起来?”
宋舟立刻手忙脚乱爬起来,快速退到离蔺浮庭最远的柱子后,一脸歉意地看着他。
蔺浮庭觉得那歉意刺眼。
一震。
他怎么可以觉得刺眼,又怎么可以为了宋舟心跳剧烈。
宋舟看蔺浮庭一脸寒意,觉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了。
蔺浮庭却忽然一甩袖,连伞也不拿,铁青着脸踏入雨幕。
他身后,猎犬犹豫之后跟了上去,幼犬也乐呵呵跟着自家娘走。
宋舟怕蔺浮庭迁怒,猎犬是蔺浮庭的宝贝,但宝贝的宝贝,蔺浮庭可不一定会爱屋及乌。
她忙喊了一声:“胖圆!”
两条狗都停住,回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