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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南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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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乌云沉,无月。

王府的灯笼通宵挂着,檐角高飞,烛火裹在绸布灯笼里。这种灯叫气死风灯,任凭刮风下雨也不会熄灭,在风雨飘摇里燃着。

与王府相隔两条街的巷子照不到光,黑漆漆一条道直蔓进深处,要仔细看才能辨别出有一个人影。

“你怎么来晚了?”那人揭了兜帽,黑夜里容貌辨不清楚,只知道是个男人,稍高,肩背还算宽阔。

他面前的人也披了件披风,身材娇小,披风的帽子戴上后,只能露出尖尖的下巴,站在那里不说话。

男人脸色难看了几分,也只是一瞬而过,很快声音温柔下来,叹了一口气,疲累地叫她,“舟舟。”

男人的手覆上那人的肩膀,轻晃两下讨好她,“我错了好不好。”他牵起她的手,作势往自己身上打,“舟舟不开心就打我吧。”

那人还是闷闷的不说话,只是用力把手抽回来。

男人得了逞,悄悄地笑了笑,又去哄她,“我知道给蔺浮庭做妾委屈你了,但我听说蔺浮庭对你还不错。”

那人闻言,立刻扭身背向他,像是生气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受委屈把我都心疼坏了,可你还是要再忍忍。”男人从背后抱住她,低头痴迷地嗅她颈侧,温言软语糖衣炮弹,“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回来娶你,你且再忍一忍,就当是心疼我。我知道,舟舟最会心疼人了。”

被抱住的人似有若无地偏开头,看着像赌气。

“你要是受不了,我听说圣上南巡要经过晋南,你想办法见到皇上,你天生丽质,必然得皇上喜欢,日后做成贵妃,锦衣玉食,难道不比在蔺浮庭身边好?”男人蹭了蹭她,“你乖乖的,我的前途,宋家的前途都在你手上了。”

男人见她一直不言语,抓住她的手臂,“舟舟,怎么不说话,是在怪我吗?”

男人故作伤感,“你也知道,你爹娘瞧不起我家贫,我空有一身才学,却无人举荐,仕途无门,你家定然不会同意你嫁我。你我真心相爱,却不能如愿以偿,但只要你做了皇上的妃子,你我二人高处相见……你不用担心,我真心爱你,定然不会嫌你半分,便是你入宫为妃,你我也依旧能效仿吕不韦与赵姬,终身厮守。”

“舟舟?”见那人无动于衷,男人皱眉,抓着她的肩膀正面对他,“你怎么……”

这世上,能掩埋痕迹的,除了时间,还有雨水。

雨天听不到乌鸦枯哑的叫声,倒是不知道谁家院子里种了什么树,长得枝繁叶茂,这么点细风就沙沙作响,刷拉刷拉一片一摇。灯笼从高飞的檐角上飘起,灯光滤过一层绸布,火芯依旧明亮,外焰却透着淡淡的虚影,拉得本就高大的树影,一时妖魔鬼怪般,扭曲成无数狰狞的模样。

城里房屋鳞次栉比,每条巷子夹道都有排水渠以免大雨积水。雨水落下后,从黑不见人影的幽深小巷,沿着排水渠流出,一路流到阴森森的灯光之下,色迹暗沉且浓稠。

***

“雨怎么还不停。”

宋舟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托腮望着天,重重叹了一口气。

清明还没过,她就被雨下烦了,想到没完成的任务,还有再次没音讯的系统,她就忍不住暴躁。

书中女主遭表妹楚怀玉妒忌,恰逢圣上南巡,各地懂事的官员都心照不宣向皇上献上美女。蔺浮庭这么得圣宠,肯定更懂事,早就安排好了一堆美女,私下命人教养。等到送美女的人来接人上船,楚怀玉不知道哪里探听来的消息,便使计让女主上了皇上所在的船。正逢上刺杀,一片慌乱中女主逃进了男主的屋子里被救下。

这就是宿命的开端。

可现在楚怀玉明显是对宋舟怀恨在心,暂时没有要动女主的意思,要被送上船,那也是宋舟上船,女主该怎么上去。

可怜她也不知道蔺浮庭送的那批美女是从哪里上船,都不能偷偷带楚歇鱼上去。

***

晋南幅域辽阔,内有两个州,各州往下,有大小官员无数名,皆归晋南王所管。

书案上摆着一封奏章,说的是福源县县官宋浩一家在一夜间全家被害的事。

座上男子应是才沐浴过,只穿着燕居服,连里衣中衣也没穿。敞开的领口露出精壮的胸膛,衣襟压着一块疤,大小看不见,只看见粗糙的边沿,伤在这种地方,几乎就在心尖一寸。头发随意披着,有几缕从领口滑进去,配上他那一张无害的脸,让人忍不住又满怀罪恶感。

路上的姑娘打了把伞磨磨蹭蹭走来。

“这种事往后不必拿来打扰本王,死了就换一个。”男子支肘,揉着额头很不耐烦。

送奏章来的人战战兢兢应了是,拿着奏章哆嗦着跑走,怕晚一步便触了主子的怒气。

宋舟与个身材中等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擦肩而过,进门一见这副无福消受的场景,下意识地闭上眼,非礼勿视,一脚踏在门槛上,随时准备溜走。

蔺浮庭看她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样子,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心里默念心经。

一个怕鬼的人,信佛也很正常。

眯起眼,声音慵懒,“过来。”

宋舟颤巍巍地睁开一条缝,嘴角下抿,“有什么事情不能穿上衣服聊……”

蔺浮庭一愣,意识到她在想什么,极讽刺的笑出声,“你在想什么,本王让你过来替本王按摩。”

“……”

排场整那么大,就这?

宋舟没能及时回神,太师椅上的人有些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看过来。勾人十足,勾得宋舟心肝颤。

她连连应是,过去,眼观鼻鼻观心,一边念清心咒,一边抖着手搭在蔺浮庭的肩膀上。蔺浮庭让她给老王爷老王妃抄经书,没想到新学的清心咒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燕居服的料子极滑,底下就是蔺浮庭的肌肤。宋舟稳住心神,手只敢放在有衣物遮挡的地方,再往上一点就能挨到他的锁骨窝。

她甚至不敢低头往下看。他坐着她站着,这个角度,连他的腹肌都得窥一二。

“用点力。”蔺浮庭闭着眼,声音有些懒散,像浸过一遍水,湿淋淋的,带着未干的拖沓。

宋舟心里的清心咒念得更快。

忽然,手腕被捉住,指尖堪堪碰到蔺浮庭的锁骨,清凉的触感吓得她像触电似的,猛地缩回去。

蔺浮庭有些不悦,“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宋舟傻了眼,就看见蔺浮庭起了身,一把将她拽过去,像拽布偶娃娃,摁在座椅上。

他站在她身后,隔着一层椅背,清瘦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肩膀。

力道正合适,宋舟瘪瘪嘴却像要哭了一样,“我知错了。”

蔺浮庭一怔,在她身后,眼神幽深晦暗不明,讥笑着,语气却不动声色,“你知什么错了?”

宋舟哪里知道自己错了什么,蔺浮庭给她按摩按得笑里藏刀,她慌啊。

蔺浮庭看着她的发旋半晌,手下忽然加重力度。

锁骨骤然一痛,宋舟吃痛地顺着力道往下弯腰,护住那一处,“疼!”

身后的男子贴了上来,长臂自后颈绕到她身前,两指张开,掐住宋舟的脸颊。她的脸上没什么肉,唯独虎口挨着的嘴唇柔软。蔺浮庭将下颔搁在她的肩窝,视线描绘她脖子上的青色血管,“不会服侍男人,我教你。”

宋舟一紧张,下意识地舔唇,温软的舌尖伸出来,尖上一点粉红,碰到了蔺浮庭掌心过长的生命纹。

蔺浮庭教她服侍男人?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还沉浸在忽然闯入脑海里的、关于蔺浮庭怎么服侍男人的画面,没注意到蔺浮庭像被烫伤一样,迅速收回了捏她脸的手。好像在掩饰什么不堪人知的秘密,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握成拳,攥得青筋暴起。

“半月后,陛下南巡到晋南,届时我会将你献给陛下。”

“真的啊?”宋舟问他。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蔺浮庭要是能送她上船,到时她再带一个楚歇鱼应该不是难题。

眼里的讥诮消失涤荡,一时阴云密布,电闪诡谲,沦为令人窒息的、危险的墨黑。

原来不是被逼迫的。荣华富贵,原来她也是贪婪地想得到、想占有。乖巧干净的表象连他也骗过了,表象之下,依旧是与旁人毫无不同的令人作呕。

蔺浮庭从后面绕到了宋舟面前,蹲下来,仰脸看着她。

他这幅样子极乖,长睫掩去大半的无情与狠辣,只剩下流转的星河,让人想捧着心给他。

他说:“你这张脸,想必定能勾走陛下的魂,做了宠妃,你想要的,不就都有了。”

宋舟垂眼,从他的眉毛看到薄薄的唇。抛去她能更轻松完成任务一,其实她是有点好奇,很久以前,在原来的自己见到他的时候,这个人,有没有心?她也很好奇,在原书中温润谦谦的男二,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梦里他将她送给山匪,现在,又将她送给老皇帝。她越发疑惑,蔺浮庭不在意现在的她,那,爱以前的她吗?

他将自己的心用谎言包裹,自欺欺人骗自己不是没有心的人,但他就是。他只爱自己,却伪装深情,明明也没有必要,真奇怪。

不知道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宋舟不自觉点点头。

蔺浮庭眼神一闪,眼底深处有一道微渺到几乎看不见的光,被她一个动作,击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她不是要缠着他吗?不是叽叽喳喳地闹他吗?他把她送给别人,她应该哭着求他不要才对,他说不定会看在她可怜的份上放过她。

他自己都没发觉,她想也不想的一个动作,在他心里长出了一丝愤怒。

“你答应的,可真痛快。”蔺浮庭咬牙切齿地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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