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春天来得晚,但晋阳一向繁华,街道上早已经全是出门的人。
越盈在街上转了几圈,看了街上几个铺子,又顺带问了问最近香粉市场的行情。一圈下来,就算是春天天气再微凉,也出了一层浅浅的薄汗。
美人流汗到底是个别人不同的,别人淌汗是狼狈,那越盈流汗只会让她看上去更加娇媚诱人。她长得白,热气蒸得肌肤下透着一层粉,就像水蜜桃上几颗未干的水珠一样。
小桃跟着她出来走了一会了,走累了便扭头朝越盈抱怨:“姑娘,你是闲的没事干了么。平常跳舞还不够累。让你有精力出来做买卖生意。”
越盈今天穿得简单朴素,一副实打实要真枪实干的样子。她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斜眼觑她一眼:“我当然不是闲的没事干。这铺子不止是我用,以后还要让阿昭来帮忙。”
小桃帮她撑着伞,只觉得荒谬:“姑娘,你是真疯了不成?你还真打算让昭郎君在你这住一辈子呢?”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要和他成亲搭伙了么?怎么,你现在还不信呢?”
小桃心想:她身上发生的事要让人一时之间消化,还真的消化不了。你看看,在宫宴上好不容易被太子看中,招去了东宫,可人是去了,但是又毫无水花地回来了。
再到后来,样样比不上越盈的越情反倒被太子带走了,而越盈竟然放出话来要和她救的病弱郎君成亲。
“可是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根本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他天天在楼里靠着你吃,靠着你住……”
原本大家都以为他长那么好看,气质又那么出众,越盈一定是捡到宝了。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在楼里呆的时间增加,大家才慢慢打听到这人不过是个皮相俊俏的落魄书生。
要是能在楼里做些活儿也就算了,这人竟然是心安理得地任由着越盈养着他。
越盈不理她的愤懑,只微微一笑:“阿昭有他的好,我就喜欢这样的。”
别的不说,谁还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比他还长得好的男人。更何况他不仅脸长得好,还性格温顺、意趣高雅。
最最重要的还是,她就喜欢他这副又身娇体弱、不能自持的样子。只要他足够孤寡无助,那她就可以在这对关系中保持足够的优势。无论是以后他变了心,亦或是后悔和她继续生活下去了,她都不会受到其中的伤害。他既然是吃软饭,那么绝对优势就掌握在自己手里。
越盈平常就是香粉铺子的常客,她平常跳舞得了钱,节了存下来的,剩下的便全花在自己身上。本来她只打算着等跳不动舞了,就自己开个小铺子,卖些胭脂水粉以度日。现在因为养了阿昭,这计划不得不提前推行了。
小桃在一旁看着越盈收起那股懒散劲儿,精神抖擞地和市井里的人讨价还价半天。她本来以为越盈这次出来的目的和之前一样,就是逛逛街,看看衣裳水粉,但没想到她这会竟然是真的要出来做生意。
越盈脑子并不笨,不然也不会当上明月坊的头牌舞伎。她逛这几圈虽然没有盘下铺子,但是对这西边街的铺面价格和优劣势倒是了解了七八分。
这西边人流量大,但香粉胭脂铺子也多,竞争激烈。不过这儿靠近赵国官道,从襄云之地运来的香料花籽也多,途径一多,就可以货比三家,选出最好的。
小桃跟着越盈转了半天,见她利索地从城西转到城东,便开口提醒她:“姐姐,你不是还要去给昭郎君买书,可别忘了这事儿。”
小桃看着越盈那张芙蓉面上汗珠一颗颗地顺着脸颊流下,心里越发鄙夷越盈屋里那个小白脸。
如今世道男主外、女主内,哪有男人靠着女人过活的道理?更何况,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着连画画的墨笔和药钱都是越盈付的。
不过他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普天之下喜爱软饭小白脸的除了越盈也没谁了。
越盈应了一声,拿起腰际的水囊灌了口水。她擦擦汗,扭头对小桃道:“我们去书庐吧。”
她们去的这家书庐是城东一家较大的书肆,这书肆位于一个客流量极大的方位,来来往往很多人。只是现在因为日头已经西斜,屋内的人已经逐渐减少起来。
小桃不识字,自然是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的,一进来便有些发憷,尤其周围来往都是些高冠束发的翩翩书生,更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她一害怕就下意识想找越盈,却见越盈交了信竟然和其中一个交谈起来。
书庐里一人穿着书生白衫,头系青色丝绦,在店中看书。许是天晚,他放下东西,望了一眼门口,起身要走。
正是范画。
越盈记得他,上次她在太子府里,就是他在赵斐耳边说了一通话,引得赵斐放她走的。
“郎君也在?”越盈走过去,对他笑吟吟施了一个谢:“正好我今日来买此地,给我夫郎买书。”
范画今日自然不只是来送信的,他是来楼里收集信息的,这书庐表面上温和平静,实际上是殷烬台党羽下的情报机构。
最近赵王病重,赵国局势动荡,全国上下处在一个新旧君交替的时候。他自然该对局势进行再次把关,以防万无一失。
范画抱拳回礼,答了声是,温声:“我住城东,是这儿的熟客。”
他不动声色打量面前女子,见她唇角泛笑,精致眉眼中恣意自由,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来。
他出身名门,世代遵循从龙的使命,虽然祖上亦有封侯拜爵之人,但使命压在身上,终究是需要舍弃一些自由、放弃一些东西的。
越盈正愁着找不到住在城东的人问鉴,这会听到他这么一说便打起了精神:“郎君既然是城东人,可知这东边的铺店价格?”
小桃默默无语地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天,不觉对越盈心里产生了几分佩服。她家姑娘可真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而且这样看来,她竟然是真的要开始为以后的事做打算了。
范画和她一番聊天,觉得面前这女子性格直爽聪慧,原本脸上伪装的笑意也变真诚了些。
当时在太子府救她,不过是因为不忍心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被赵斐糟蹋。没想到救了人后还能再次遇到,这属实算是一种缘分了。
越盈有心从他嘴里探听东街的铺面价格,便顺势寒暄了几句:
“郎君竟然也是个嗜好作画之人,和我夫郎兴味倒是非常一致。”
范画背后的书袋便装着几幅水鸟图,他笔触更为细致精巧。越盈虽然不懂画,但是她常常坐在殷烬台旁边看他画,也算是对画有了那么一两分了解。
“郎君着笔更为细腻,我夫郎则更为随意些。你们两人画画像是师承一派,都爱好些宁静淡远的景物。”
在她印象里,平日他确实爱画。他常常在楼里一画就是一个上午,喝药完便打一套拳活络筋骨,不然便埋头沉浸在书画中,只等到子时才停下来,日常作息规律自持到极致。
范画听她描述,眉心一凝,眼前竟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
身长八尺、面如冠玉、擅画、作息规律……这可像极了公子昭。这一念头稍瞬即逝,引得他哂笑:公子虽伪装得文质彬彬,但一向冷血无情,厌恶女色,又岂会和一个舞姬结为夫妇呢。
赵国人富庶,街上治安也很严格,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宵禁的官兵巡逻。眼见着日头逐渐西斜,两人的对话也差不多达到了尾声。
两人简单摆了个礼便相互告辞,徒留小桃一人迷惘:这两人就这么结束了?
“小桃,还呆着呢?你仔细拿好药和纸墨,该回去了。”
越盈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如今的赋税和收比,觉得这下子准备其实并不算晚。
如今虽然战火纷争,诸侯割裂,但是赵国在北方国家里实力不差,算是安稳。她平日里对香粉行情有了解,倒也不会亏损的太厉害。再说,她也没有什么雄才大略,能养好两人吃穿,维持花销便可。
此刻没了人,她也不再装样子,便撑着腰懒散地走起来。
她今日虽然没怎么打扮,可是却遮不住一张好脸,更何况她现在放松眯着眼,歪着一张娇媚的脸,美得更加让人心悸。
小桃跟在她身后,看她那张雪肤花貌的脸,心里便联想到了越盈那个小情郎。要是说看脸,那人就不仅是和越盈相匹配,而且还贵在气质出众。但是人又怎么只能看脸呢?更何况是越盈这样的美人......
等到了瑶楼门口,小桃松一口气,还没把东西放下,就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咱们冰清玉洁的越盈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