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然间过了几日。
等越盈收拾好东西再次进宫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春了。前前后后举办了十几日的赵王宫,随着人来人往和一批批的使者离去,已经稍逊冷清了。
这天还是进宫献舞,但是出奇的顺利。并没有遇到任何人,偌大的赵王宫呈现出一种稍稍空荡的氛围来。
越盈今天穿了一条金丝海棠纹舞裙。这条裙子穿在身上稍稍有些宽大,走起路来衣决飘飘。远看一路明月坊的人群,好像一朵烟粉色的云迤逦。
今夜直到快结束了,赵斐也没有出现,这让越盈不禁稍稍的放下了心防。
只是天气不作美,等到跳完一支舞,在准备第二场的间隙,王宫里忽然下起了雨。
要是下雨倒也没什么,但是她们正赶去行宫换衣裳,正行至一半,雨滴便落在了一众人身上。王宫的花园里偌大,栽满了金丝竹、芭蕉和低矮的灌木。雨一下,舞姬们为了不淋湿身上的衣服,便纷纷开始找地方躲雨。
眼看着廊下的凉亭占满了人,越盈不得已躲在稍远一处的假山石旁边。
她摸了摸脸,手指上便沾染了一抹黄色的痕迹。一场雨果然把她脸上的脂粉给冲刷了些,她只能把自己的身子尽量放在高大的石头边。
从岩石壁上滴下雨滴,落在她脸上。越盈往凉亭一看,大概是因为下雨,随行的宫人也没再催促她们继续走。
她微微盯着雨幕,目光开始游移。
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阿昭了。
从那天起,他压倒在她身上,动情的湿吻落在她脸便。他一向是性格温和,不太说话,闷闷的性格,平常在楼里默默无闻地,坐在瑶楼上等她回来。但是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要不是那块玉佩还贴在自己胸口。越盈都怀疑书桌上的画、横上的男人的长衫都是她做的一个梦。
嘴唇的疤还没好,那人却不见了。
越盈微微垂下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要说她挂念,倒也并不算。去留随意,如果他铁了心要走,她不是也没法拦么。他还留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美玉给她,抵掉伤药钱,她还算赚了。
越盈把那块玉拿出来看,然后收紧手指。
她更信他是受不了自己说的话,不过一向是正常的。如果有人不放过她,她又不能解决的话,那她只会在适应的基础上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会尝试去鸡蛋碰石头。
无论是赵斐、还是别的......她只会好好地活着。
赵地一向少雨,这次的雨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一会儿雨滴便小了起来,越盈也长舒了一口气。
她不会强迫他,她也不会挽留他。就算他长得再称心意,但如果他真的走了,不再打算和她有任何瓜葛,她也不会放任自己再去想他。
越盈把玉珏收回衣襟里,然后打算走出去。
这片假山藏在一片金丝竹后面,显得荫蔽昏暗。越盈小心翼翼避开积了水洼的地方,往人群中走去。
四处还有细雨滴答的声音,越盈穿过小径,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交谈声。
“......属下已经安排好了。太子右手被季大人亲手折了,太医说不可能会恢复了。”
“主公,可还需要再盯着陈王那一边?最近那边的小动作有些多。我们也抓到好几个蹲守在行宫的人......”
殷烬台附手站着,目光淡淡地放在暗卫身上,一字一句地听他汇报。
他垂眸,望着天色渐渐暗沉的,答了声:“陈王那边看着点。赵斐那边不必再管了。”
暗卫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有些不知所措。前几日范谋士吩咐他们首先做的便是赵斐那边的。况且赵斐欺压主公多年,他以为主公是为了泄愤。如今却轻飘飘放下,让他不必再管,他不免有些惊讶。
暗卫恭恭敬敬拱手,正要退下,见面前的男人抬眼向前方看去:“有人。”
他顺着他冷淡的目光,见朦胧雨景中一道身影,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殷烬台站在原地等着,手指不自觉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这处他一直挂着一只玉禁步。现下玉禁步送了人,也不打算要回来了。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暗卫去了又回,没走多久。他颔首:“主公,是个女子,看上去不像宫里人。”
还是个貌美无比的女子。他犹豫了片刻,没有说。
看殷烬台寒沉的脸色,暗卫一下子醒悟过来。他竟一时鬼迷心窍了、做事不果断。身高八尺、武艺高强的高大暗卫瞬间结巴起来:“属下该死、那女子长得实在是好看、我便只打晕了。我这就去......”
他还没说完,便见身边人一道身影,竟然是比他还快。
垂丝海棠下躺着一个女子。她被打晕在巨石上,脸软软地垂在花丛边。石头上落满了西府海棠凋谢的花瓣,和她裙子上的花纹交相辉映。在微微暗色中,她闭着长长的睫毛,仿佛只是贪困睡了。惊人的美貌让人见之不由得微微一动。
殷烬台比暗卫更快一步到石头边。
他没有穿暗卫的紧身黑衣服,身上仍然穿着一袭儒雅书生衣袍。虽然是习武之人,但是他却有一股书生的翩翩气质。他面若冠玉,戴着长冠,狭长眼眸微微眯着。
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暗卫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主公的眼神缓缓地从那舞姬身上略过。
他眼神仍然是淡淡地、脸上的情绪都没有丝毫起伏。
殷午在原地踟蹰片刻,忽然听到一声吩咐:“你先退下。”
殷午愣了片刻,然后遵守旨意走了。
他没走两步,就见主公追上了他。殷烬台穿着稍长的长袍,动作和他一样轻松自如。
殷午愣了愣,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殷午望向殷烬台,见他神色未变,仍然是冷然的、淡漠的,便收回了眼神。
是什么的香?海棠的香吧......赵王宫里多植海棠,如今晚春了,估摸着是海棠的香。
........
“该醒了!”
“别人都在躲雨,你倒好,在这儿睡了一觉。”
越盈被人用力拍了拍,然后懵懵的睁开眼睛。
她后脑疼、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才看清越妈妈的脸。
“赶紧走!雨停了,宫里贵人没怪罪。你这丫头,心眼大成这样。不过倒是奇了怪了,歇在这儿脸一点没脏,还是干干爽爽的......”
越妈妈捎带泼辣的声音从耳朵传进来。
她刚刚明明看到有人从自己面前闪过,后来她就失去了意识。那道低沉的声音,冷然锐利的,很熟悉地响在她耳边。
那张冷峻的脸,她看得一清二楚。是上次站在陈王身边的男人。
谦卑地站在陈王身边,口中却冷血无情地吩咐一条条密令。他的脸微微垂着,然后准确无误地往这边敏锐地一眼。
或许是发了慈悲,没打算杀她。
越盈微微还有些后怕,望着自己干净的手掌,怔了片刻。
宫里果然复杂。她更应该远离这儿,这个月一结束,晚宴一结束,她不会再和宫里的人再有任何接触。
..........
之后几天,越盈歇息,不入宫跳舞。
宫宴给的钱已经很多了,他不比再出去跳舞。可以说是近期都不需要跳舞了。歇个几个月也是没问题的。越盈打开自己的匣子,看着匣子上的刀币早已经超出了她曾经预定要存储的线,心中却微微有些意兴阑珊。
原本要养两个人,她卯足了劲赚钱,就连铺子都谈妥了。那东家是个不缺钱的,给她开了个很好的价格。那边已经催了她好几次去签字画押,但是最近总懒懒地躺着不愿动。
最近下了两场雨,一场是那天,一场便是今天。花已经谢了的泡桐枝被雨水击打得在风中微微打颤儿,眼看着雨水要打湿案几上的书卷,越盈下意识已经去阖上窗台了。
画纸被水滴湿了,皱巴巴地黏在一起,是不能用了的。砚台干了,笔也挂了好几天。木桁上挂着一块绛黄色的兜肚,上次被咬湿了,就提前洗了。
他薄的唇,温顺的眼,小屋内的暗潮,一切都像一场来去无痕的春梦。
“姑娘别发呆了。大娘说你今天都没下来领膳。再不吃就要饿坏了罢。”
小桃撑着一把纸伞从门外走进来,看美人榻上的人,朝她喊:“姑娘,你不会还想着那人吧!”
“背信弃义!狼心狗肺!”小丫鬟气得脸红红的,越盈反倒先醒悟过来了:“倒也不是。”
她神色并不伤心,反倒勾唇:“我就是想着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她漫不经心地指着那一旁的:“画了不少画,也不知值几个钱。尽数全部卖给新月书庐去吧。”
“还有那一摊画纸,被淋湿了,该是用不了了。天气晴了晒干些,送给楼里管事算账的吧。”
小桃看她神色稀松平常,倒是微微纳罕了起来:“平常这都是昭郎君的心血,当真要卖出去。姑娘你也不留几张、我看着还蛮好看的哩。”
“你要喜欢,就送你几张吧。自己看中了那张自己挑。”
越盈还是懒懒地,她穿着单薄只盖了间薄毯,露出半截藕雪似的笔直小腿。
她斯条慢理地解开自己的衣襟,在被子里手动了动,然后冲着小桃给她递了一个东西。
小桃接过,看到那人美艳的眉眼间冷冷地、唇边却微笑着:“把这东西当了。”
笑是冷的、口气又是若无其事的。
触手是温暖生香的,是贴近人体温的温暖。一块精美莹润的玉珏,静静地躺在她手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