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末以来,虹城的恶劣天气越来越频繁,路面的积水刚刚散尽,昏暗的天空马上又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暴雨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轰的一声巨响,闪电如同咆哮着的紫龙,爆裂间将整个天幕耀亮。狂风犹如猛兽一般,推拒着人前进,它咆哮着、怒吼着,代替自然向人类发出某种警告。
尽管这样,两年一度的华数杯决赛依旧照常举行。
周苒穿着五中的校服,背着一个乖巧的双肩包,站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接受记者的采访。
风非常大,记者姐姐的雨衣被风掀的老高,敬业地拿着话筒向观众介绍。
“华北地区一共诞生了两位参赛选手,其中一位就是我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周苒,这是华北地区的直播节目,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镜头切了过来,周苒弯眸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礼貌地向直播间的观众们问好。
记者姐姐被周苒这治愈系的笑容暖到了:“她只有十七岁,是虹城五中高二年级的学生,小小年纪便荣获许许多多的奖项,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学霸呢。周苒同学,这次比赛准备拿下第几名呀?”
大老远跑来参赛,自然不是为了拿第二名。
周苒笑了笑,刚要开口,一个男孩儿英朗的声音透过狂风传来:“当然是第一名了!”
周苒转身,隔着风雨,正对上一道挑衅的目光。男生个子很高,一手将伞骨摁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防水笔袋,校服挽在手肘上,小臂线条修长流畅。
“你是另一位参赛选手项江明?”
“是。”
记者姐姐眼睛一亮,忙把项江明也叫了过来,镜头往后一拉,让他们一起入镜。
这时,一片小树叶被暴风雨刮了过来,正巧落在了周苒的侧脸上,少年懒洋洋地挑了下眉,用牙齿叼住笔袋,腾出一只手将那叶子拨开。
导演赶忙把镜头拉过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冷阔,犹如艺术家舞动在黑白琴键上一般划过镜头,直播间的弹幕一下子就炸了。
—啊,这也太撩了吧!!
—小姐姐也太漂亮了!
—这男生是我竞赛班的学长,真人比镜头上帅一百倍!
—啊啊啊,我想刷这对cp,他们成年了吗?
倒挺会给自己加戏。
不过他碰上对手了。
周苒眼睫飞快地一闪,偏头看向那片树叶,她轻轻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些害羞地向项江明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你。”
小鹿一般天真自然的反应让导演的心脏受了从未有过的暴击,刚切给项江明的镜头毫不犹豫地还给了周苒。
项江明:“……”
“现在华北地区的两位参赛选手都在这里了,大家眼前的这位男同学是五中高三年级的项江明。江明啊,你和小苒一个学校,两个人应该认识吧?”
项江明看了周苒一眼,微笑着对镜头说:“不太熟。”
周苒点点头,轻描淡写道:“确实不熟,但经常能看到项学长在操场打球,只不过学长一到球场,学弟们都得主动让位置才行。”
周苒说完,笑着看向项江明,项江明也笑着看她:“学妹过奖啦,我也经常看到学妹和朋友们一起出入油厂胡同,我记得那儿是有个网吧对吧,还有游戏厅?”
两个人都笑着,但火.药味却一触即发。
弹幕上几条知情人的评论滚了上来。
—你们磕什么邪教cp呢,他们俩是五中的校霸啊,是死对头!
—这个哥哥混过的。
—这个姐姐也混过的!
不过很快就被压下去了,直播间依旧是一片cp粉的尖叫声。
暴风雨呼啸着,摧毁了一棵几十年树龄的槐树,树干横着倒在路面上,刺耳的警笛声立刻响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可能没办法进行采访了。”
记者姐姐刚说完摄像机被一根飞来的树枝砸中,直播间就滋啦一声,黑了。
导演抽了口气,只好对他们道:“你们快进去吧,天气不好,早点坐到考场里准备。”
周苒和项江明点了点头,转身往考点里走去。
面对这样的暴风雨,周苒的伞有些无济于事,干脆直接收了起来,顶着暴雨往前走。项江明手臂力气虽然大,但手里的伞也被吹得翻了过来,最终不得不收了伞。
几个学生艰难地在路面上行走着。
“这是我见过最猛的雨了,听说还有冰雹呢。”
“风太大了吧,会不会是末日提前了!”
不管是不是末日,但风是真的大,周苒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虚浮,快要被吹起来了,干脆伸出手,扯住了项江明的手臂。
“你干嘛?”
“怕什么,又不在这儿和你打架。”
项江明挑挑眉:“学妹是怕被风吹走吧?这风确实大,不过应该没到能把你吹起来的程度……”
“项社长。”周苒打断了他。
两个人走进避风的走廊,周苒松开他的袖子,认真道:“咱们最后做一个协商吧,让你的朋友从今天开始不要再缠着董姚玉。”
“那你去找他。”
“他听你的。”
擒贼先擒王。
他们七班那帮男生喜欢成群结伴的走,都是大高个子,周苒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但他们似乎都很听项江明的话。
混混头儿嘛。
项江明身子靠着走廊,站的松松垮垮的,脸上的笑意有点欠揍,活像个地痞流氓:“不去。”
“为什么?”
“他很喜欢董姚玉。”
周苒皱皱眉,“但是他方式不对,吓着我朋友了。”
周苒的室友董姚玉是南方人,很娇小的女孩儿,比较胆小,是那种上课回答问题都紧张的满脸通红的小女孩儿,但是被项江明的室友张冲看上了。
男孩儿们总爱聚在一起起哄,有次周苒提前回宿舍了,董姚玉自己一个人走,一路上被好几个一米八几的男生围着喊嫂子。
当时正是下学的时间,半个学校的同学都来围观,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就跟着一起起哄,有人认出了董姚玉,就大喊董姚玉的名字。
董姚玉窘迫的想死,捂着脸跑回来,蹲在地上就哭了。周苒紧张地问了半天才知道怎么回事。
那天是个傍晚,窗户低下的男生们还没分寸地嚷嚷,甚至还要去拿喇叭和蜡烛,周苒嘶了一声就下楼了。
当时项江明听说这事,准备把张冲这个丢人现眼的室友拖走,人太多,很不巧地被挤在了最前面。
他看见一个单薄的小丫头从大楼里走出来,头上还戴着一个小鹿角的粉色发箍,穿着连衣裙,纤细的手臂白的透亮,一双小腿又白又直,只是手里拎着个很不搭的凳子腿儿。
他以为她是出来晾衣服的,没想到那小丫头杀气腾腾地抬起头,两人目光唰的就对上了,小丫头眼神愈发冰冷,拎起凳子就朝他挥了过来,项江明硬是挨了好几下才逃出来。
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项江明后背挺直,高瘦的身子挡住周苒,压迫感一下就腾了起来,“你也吓着我朋友了,我朋友他还从没被女人揍过。”
“这就吓着他了啊。”周苒仰起头看他:“那没吓着项社长吗?”
项江明闻言冷冷一笑:“当然没有。”
“所以项社长让女人揍过咯。”
这小丫头。
项江明嘶了一声,暗暗错了下牙。
“你是不是混过。”
“彼此彼此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周苒先有了主意。
“不如这样吧。”她伸出手,指了指右手边的考场大楼:“文明社会文明比赛,这次华数杯结束,谁拿一等奖谁说了算。”
“你可是学妹。”
“别废话,就说比不比。”
“当然比,输了不要……”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惊雷响起,周苒手指着的大楼瞬间矮了一截。
那是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周苒和项江明都睁大了眼,坚硬的大地出现一个凹坑,高耸的大楼突然变的矮胖,废墟和烟气从大楼肚子里爆裂而出。
声音比视觉来的晚了一些,但同样猛烈,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半空腾起一朵灰尘铸就的蘑菇云。
蘑菇云腾起后,乌云立刻遮住太阳,整个考点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一团团黑雾从废墟中跃起,手拉着手哼唱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调子。
“快跑,这座楼也要塌了!”
楼身摇晃了起来,一楼的柱子裂开一条狰狞的缝,半个房梁朝周苒这边压了下来,她纵身一跃,躲开险些将自己压住的巨石,撩开腿就往空旷的操场跑。
刚出考点,一道身影从她身边嗖地闪了过去。
“项江明,你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你跑的慢?你一个姑娘家追着一个大老爷们跑,还说我跑得快!”
两个人的速度基本相当,虽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着,但速度依旧飞快,黑雾追在两个人后面,发出急不可耐的声音。
“周苒,不会是你找人来装神弄鬼吧!”
“对,是我,我为了整你在市里炸了一个学校,然后跟着你把肺跑炸。”
“可我看你中气很足啊。”
“彼此彼此。”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黑雾甩开了一条街,黑雾大概是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急的桀桀直叫,不一会儿救兵来了,更大更浓的黑雾追了上来。
项江明大喊道:“分头跑!”
周苒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黑雾冷笑了一声。
您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黑雾集结了各路兄弟,终于得逞,将两个人紧紧地包裹在一起。周苒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耳边的声音也被屏蔽了,身体慢慢飘浮了起来。
“你们跑的倒快。”一个冰冷的金属音毫无感情地解说着:“欢迎加入逃生游戏,准备好开始冒险了吗。”
周苒伸手,想触碰点实质性的东西,但却被坚硬的墙壁弹了回去,最后只能屈服地向着一片虚无对话。
“我要做什么?”
那道金属音再次响起:“想办法活下去。”
话音一落,一丝光亮照射进来,周苒被刺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装潢老旧的房子里。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朝后绑着。
恶作剧?
是项江明安排的,不让她参赛?
可这时,一个讨厌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身后响了起来:“喂,都要开考了,你还不放开我?”
哦,项江明也在。
那就不是他的恶作剧。
项江明虽然是个混混,但他是校长的儿子,竞赛和品德上都是要给校长争光的,绝不会用赔上自己来整她。
大概真的是世界末日了。
显然,项江明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朝角落里一个模糊的人影看去。
昏黄的吊灯闪了闪,那人影动了动,科科地转过了头颅,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那是一个只有六七岁年纪的小姑娘,但那张脸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一块锋利的玻璃碴戳进了她的颧骨,将她整张脸都一分为二,血肉翻着,挂在森森白骨之上,还有无数细小的玻璃扎在她的皮肤上,殷红的血液随着她的动作就流了出来。
两个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可小女孩儿看见他们后,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嘴唇一咧开,那块支撑着她脸的玻璃碴便掉在了瓷砖地板上,皮肤瞬间就化了下来,露出狰狞的血肉。
“你、你你你,你脸掉了……”
项江明一时间没法正常组织语言了,周苒喉咙也哽了,差点就弯下腰吐出来。
“啊,我的脸。”
小女孩儿的喉咙也扎满了玻璃,声音尖锐又破碎,她十分小心地捞起自己的脸皮,肉随着动作掉下来,浓稠的血丝优柔寡断地垂在地上。只听她心疼地说:“妍妍的脸又掉了,怎么办,爸爸可以帮我缝吗?”
“你的脸。”周苒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可以缝起来。”
“是啊,妈妈真聪明呢。”
等等。
这女孩儿叫她什么?
“我不是你爸!”
“我不是你妈!”
两个人互相嫌弃到都顾不上此时诡异的场景了,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小女孩儿愣了一下,用那双几乎不成样子的眼睛盯着他们俩怔怔地看了几秒。
紧接着,她蹲下来,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浑浊的眼泪混着腥臭的鲜血流了下来:“爸爸妈妈又要吵架了,你们又要把妍妍推下楼了对吗?”
周苒皱眉:“明明是你绑着我们。”
女孩儿反驳:“可妍妍不绑着你们,你们就会吵架,就会伤害妍妍。”
“我不伤害你,放开我好不好?她考不考无所谓,我还要考试呢。”
这次周苒直接翻了个白眼,低骂道:“你就不能说点人话吗!”
看见两个人吵起来,小女孩儿情绪崩溃了,抱住头大哭起来,脱落的脸皮搭在手腕上,整个人透露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随着女孩儿尖锐的哭声,周苒的椅子晃动了一下,她原本脚踩着的地方竟是出现了一个洞,洞口随着女孩儿的哭喊声继续扩大,周苒能清楚地看到底下的场景。
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的炼狱。
湿腐的木头堆积成山,木头尖儿上倒挂着无数残破的尸体,可怖的猛兽撕咬着新鲜的血肉,它们吃不掉骨头,便从嘴里吐出团团黑雾,腐蚀掉硬质的骨骼。
但最令人心颤的是,尸体都是两两背对着绑在一起的,就和他们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