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大陆》全服统一默认PVP环境,玩家与玩家之间可以随时开战,但是城镇一般比野外安全一些,最后一点和谐社会精神就体现在城镇的卫兵身上。城镇越大型,卫兵数量越多,也越高级。如果玩家在卫兵的视线范围内闹事,就会被卫兵捉拿,如果闹事的刚好还是红名玩家,卫兵说不定会把人就地打死。
红名玩家说白了就是通缉犯,杀人放火的缺德事干多了,进了系统档案的那种。但《自由大陆》的规矩是打野战不记小本本,随便打,在城镇里闲着没事杀人越货才会进系统黑名单,一旦红了名,此后就会成为各大城镇卫兵的重点关怀对象。
红了名也有解决办法,要么靠日行一善,渡人渡己,要么靠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只要不可着劲儿作,日子久了,苟着苟着就从罪犯库里苟出来了。总结起来就是,偶尔抢个劫,不打紧。
游戏就是江湖。江湖么,没点血雨腥风那多没劲,RPG游戏得给整成种田游戏了。
今天就是偶尔抢个劫不打紧的日子。邢文博已经挑了一条最短的路径,打算以最快速度从冒险者联盟直达旅馆区,没想到还是被人精准地截在了半路上。
他们第一天登录游戏,这一个下午都忙着冲级去了,连月光镇都还没逛完,根本不清楚月光镇卫兵的巡逻规律。此时四周一片死寂,平民百姓的NPC们一感受到有玩家释放技能,一个个马上紧闭门窗,让出战场。至于卫兵什么时候路过,甚至会不会路过,是个不敢赌的迷。
继那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后,又是数个魔法系技能接连轰炸过来,“注意走位!往障碍物后面躲!”邢文博一边提醒对面的温鹤,自己一边忽左忽右地极速前进,温鹤很理智地没有跨过巷道朝他靠拢,两人分散开来,使得敌人的技能一次必须只能瞄准一个人。
路过一条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时,温鹤闪了进去,借着转角的墙壁掩护自己,稍作停留以作思考。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两个不同的方位响起,温鹤皱眉:“开始包抄了。”
“几个人?”邢文博问。
“两个。”温鹤说。
“我这边有三个远程。”邢文博说。
两人对看一眼,“五人队。”邢文博下了结论,“操,上来就玩这么狠的?”
“而且这排兵布阵……”温鹤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邢文博是战士,温鹤是召唤师,对方让三个远程系玩家躲在看不见的高处攻击邢文博,让剩下的另外两个人——很有可能是近战系玩家——到地面上近距离包抄没有贴脸肉搏能力的温鹤,这绝不是心血来潮的见财起意,应该是谋划过的,从他们抽到橙武的那一刻起就盯上他们了。
就算邢文博过来帮温鹤,地面二打二,敌方外围还有三个外援,这一架,怎么看都打不了。
而且,他们也实在没那个时间跟对方你来我往地缠绵走天涯——晚自习要迟到了!
……高三生的痛你不要问。
关键时刻,邢文博平地一声吼,作出了今日份最伟大的决定——“你先走!我拖住他们!”
温鹤是个小短腿,升到7级了还没有一个位移技能,他们俩人身上又都有橙武,简直是两具行走的人民币,如今能跑一个是一个。
让邢文博万万没想到的是,温鹤从善如流。
“好。”
说走,就走。
邢文博:……???
我X你大爷你都不客气一下的吗?!
此时,隔着半面墙,一扇窗,在邢文博幽怨又冷漠的目光下,温鹤默默地放下书本,心里叹了口气,走出座位,在万众瞩目之中从教室后门绕了出去。
温鹤平日里独来独往的时候,别人也会看他,但不会看得那么出格,更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议论纷纷。对比起邢文博,温鹤是冷评体质,全世界都知道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现在跟邢文博面对面地站一起,四周的关注顿时压得温鹤从头到脚地不自在。可邢文博跟他不一样,从小就是聚光灯下成长起来的,早习惯了外界的评头论足,只要不是到他跟前挑衅,他一般也就习以为常。
“说吧。”温鹤以短短两个字道出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气场。
邢文博看着他。
温鹤:“……没事我就回去了。”
邢文博:“你站住。”
温鹤无奈。
“你知道那之后我都遭遇了些什么么?”邢文博开始质问。
“不太想知道。”温鹤如实道来。
“?”邢文博脑袋里冒出很多疑惑,“同学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可以没有。”
“你这天咱没法往下聊你知道么?”
“好的,”温鹤释然微笑,“再见。”
又是成功把天聊死的一天。
“你等等。”温鹤刚转身,邢文博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温鹤一怔,回过身来,震惊地看着邢文博。
周边也激起了一小片骚动。今日之前还素不往来的这两人……感情进展得也太快了吧?
“同学,有话好好说。”温鹤委婉地暗示“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话该我跟你说,”邢文博说,“你好好聊天。”
“好的,”温鹤怕邢文博又激动,只好配合,“请说出你的故事。”
那之后的剧情很简单粗暴,就是邢文博被五人惨无人道地围殴致死,他的橙武也被爆掉了。
“哦,”温鹤说,“节哀。”
“???你还是我情缘么???”
“现在已经不是了。”温鹤说。日抛情缘,说到做到。
邢文博看着他,轻微地挑了挑眉,脸上的不满溢于言表,随时有可能再次动手的那种。
“不是你让我走的么?”温鹤试图跟他讲道理。
“让你走你就走?你平常的阅读理解就这么做的?”
“这叫直抒胸臆。”
“……按剧本你应该坚守下来跟我同生共死。”邢文博为自己的善良与正直感到心痛,“说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呢?”
“……不好意思,”温鹤说,“没看过这类剧本。”
他真心实意觉得,邢文博这一款才叫文艺。
两人正坚韧地扯着皮,第一轮上课铃声响了。
邢文博:“……”
“上课了。同学请回吧。”温鹤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场,这回先退了两步,和邢文博拉开安全距离,然后优雅地转身,往教室后门走去。
“温鹤。”邢文博叫住他。这次的音量附近好些同学都听到了。
“放学别走。”
这是邢文博给温鹤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给这一整栋高三教学楼留下的今日份大瓜。
邢鹤相争的恩怨情仇,重出江湖!
最后一节晚自习课间,11班的一位男同学夏海暗搓搓地凑到了温鹤桌前,“温鹤,你跟邢文博怎么回事?他今晚真要找你茬?”
夏海是被派来打前哨的,他性子皮,比较不要脸,在班里玩得很开,不怕吃温鹤的闭门羹。对于此事,大家烽火传讯地叨叨了一整个晚上,实在憋不住了。
大家一来是好奇,高三埋头刷题的生涯枯燥苦闷得长蘑菇,乐子不多,邢文博和温鹤的碰撞来劲得能让人原地打通任督二脉,二来,则多少是有点担心温鹤。
温鹤性子沉稳安静,但在班里其实路人缘不错,谁都知道他是个不计较的主。温鹤平日总是带不少课外书来学校看,时下正流行的文学杂志《青天色》、《虹隐》等也几乎每期必买,有些被家长禁了手机或纯粹只是赶时髦的同学跟他借书借杂志,他从不拒绝。
有一回,语文课代表张莹莹借了他最新一期《虹隐》,结果崭新崭新的书到她手上没两天就给弄丢了,那价钱对于普通的高中生都不算便宜,何况张莹莹还是农村来的住校生。张莹莹都快急哭了,说买本新的赔给他,温鹤当时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说没关系,她也不是故意的,不用赔了。
这件事让张莹莹及她那一票女友彻底被圈了粉,不过温鹤本人不自知,照旧一个人闷在角落安静生长。
面对夏海并不怀恶意的打探,温鹤苦笑,“没什么事,他就随口说说。”
“看邢文博朋友圈可不像是没事啊。”夏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拿出手机,放出截图,把屏幕亮到温鹤跟前。
看时间,这是邢文博上一次课间发的朋友圈,只有一句话:终究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温鹤:……这位同学,你戏有点多了,真的。
这句意义不明的感慨立刻招来一堆以八卦之名蜂拥而来的关心,邢文博在他校队队友以及最铁的哥们萧亮的评论“博你咋了”下回复:天凉了,该砍人了。
萧亮:明天32度。
邢文博隔着网线大怒:就你TM杠!
夏海居然跟这两位都加上了微信,看来不仅在本班玩得开,这都玩到别班去了。但温鹤对这些没有兴趣,都快能拿身份证的人了,还跟小学生似的……温鹤真不知道姑娘们究竟看中邢文博什么。
这是W高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但温鹤又想到今天邢文博一言不合就揪他衣领的举动……邢文博同学看样子有点暴躁。温鹤思虑半晌,还是以防万一吧。
放学铃声一响,温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提前收拾好的书包,起身,出门,风风火火不回头。
11班的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那道玉树临风的背影隐隐透着那么点儿心虚。
邢文博从1楼到5楼艰难地逆流而上,得知温鹤已经溜了,砰地一拳砸在墙壁上,连周围的同学也随之虎躯一震。邢文博的目光往11班扫视一圈,锁定到夏海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夏海头皮发麻,一溜跑过去,笑得很狗腿子,“邢哥。”
邢文博伸手勾上他胳膊,“温鹤平常走哪条路回家?”
夏海继续笑,“邢哥……”
这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逼他当二五仔么?
“嗯?”邢文博也笑。
W高附近有两个公交站,一个在校门口不远处,另一个还要走上一小段路。温鹤一般就在较远的这个搭公交车回家。
从W高出来到这个公交站,中间要过两道马路,还有一段比较偏的路。这路温鹤从高一走到高三,走惯了,倒是不怕。何况W市的治安不错,近些年都没出过什么值得上新闻的事情。
温鹤正走着,冷不防地几个人就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流里流气地歪了歪头,示意一旁那个在夜里寂静无人的小公园,“聊聊?”
这个男生温鹤认识,叫穆宇,二中高二的学生。
温鹤走在中间,几个男生在他左右,无形地架着他,把他往僻静处逼。眼看着离主街道够远了,几人终于停了下来,温鹤也停下脚步,直挺挺地看着穆宇,没有丝毫瑟缩。
“你什么意思?”穆宇先发制人,“背后捅我刀子?”
“什么事,”温鹤不紧不慢道,“说清楚。”
“还说清楚?你给谁甩脸?你做过的那点脏事你他妈不最清楚?背后告状很好玩?”
穆宇的唾沫星子都快喷温鹤脸上了,温鹤忍着没有后退,以免被对方误解,语气依旧平静,“你要和我比脏?我妹才初二,还没满14岁,你如果真对她做什么,就是犯罪。”
穆宇愣了愣,恶狠狠一笑,“犯罪?老子还他妈未成年人呢!”
温鹤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但没有动作。他活了17年,从来没对人动过手。可看样子,今晚动不动手怕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果然,穆宇说着就逼了过来,“早说了让你别惹老子,老子他妈弄死你——”
血光之灾近在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突然被中断。
“干嘛呢?”
双方都意外地齐齐扭头,看到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骑着自行车,长驱直入地朝他们驶来。
来者穿着和温鹤一样的W高校服,深蓝色长裤,白色球鞋,点缀着蓝边的白色衬衫,一头短发在夜风中翻飞,就像他在球场上驰骋时那样。
是邢文博。
邢文博一路骑到他们近前,游刃有余地单脚撑地,饶有兴味地打量这几人。两个阵营的势力从校服上看就一目了然——温鹤的W高校服是白色配深蓝色,温文儒雅,低调奢华,二中的校服则是白色配……屎黄色。
一言难尽的审美。
W市有一条不成文的歧视链,中学生看校服判级别,虽然听起来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中二期的力量谁都拦不住。W高作为市重点高中,是龙头老大,穿着一身W高的校服往外一走,相当于往脸上贴了张“我是学霸”,长辈们光看着都能从这校服上瞅出前程二字来。二中是另一个极端,不学好的典范,全市的学渣似乎都被集中凑在了里面。W高的乖孩子们在街上见到二中的学生,一般都会绕道走。
温鹤自己凭实力考上的W高,他妹妹温小杭却是凭实力进的二中,才初二就和高中部的学长天雷勾地火,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早恋。
但不知怎地让家长发现了,主要是温小杭的家长杀伤力太大,当机立断启动没收手机克扣零花钱加禁足三连,整得温小杭哭天抢地,这阵子只能和穆宇跟牛郎织女似地维持着点头之交,革命友谊无法深入,穆宇气得变了形,决定将这股气撒到温鹤身上。
月黑风高夜,却被一路人给搅了局。
“搞跨校联谊呢?”邢文博说,“算我一个?”
温鹤:“……”
穆宇一行人:“……”
“你谁?”穆宇直冲冲问道,瞎的都听得出这话的真正意思是“滚”。
“我是邢文博。”邢文博说。
穆宇:“……???”谁他妈关心你叫什么名字?这哥们怕不是个傻子吧?
“这是我自己的事。”温鹤开口了,“你走吧。”
邢文博看向温鹤。
温鹤的话语简洁,却意味深长。
下午在游戏里,他们二对五,明知是必输的情况下,温鹤选择及时止损,丢一个保一个。
现在,同样是二对五,同样是必输,温鹤同样选择及时止损,不想让邢文博多管闲事。
他和邢文博只是游戏里半天的队友,此外再无其他交情。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不认为自己欠了邢文博什么,也不希望真欠下邢文博什么。
不过是习惯了一个人而已。
这是他的想法。可邢文博有自己的想法。
邢文博长腿一跨,落地,单手拎着自行车的车杠一提,把整辆车往一旁的灌木丛扔去,随手解下书包,一同丢到车子旁,一步步朝几人走来,左手握拳,右手覆上左手,啪啪啪几声,熟练地松了松骨节,嘴角一扬,W高的学霸光环压抑着的一身痞气被这一笑彻底勾得显露无疑。
目光却是冷的,直直盯着穆宇。
“你刚说要弄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