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公会“飞河欧盟”就这么成立了。
邢文博直接在断天涯一役的帖子主楼里加上了公会招新的内容,把公会贴变成了招新贴,还配了一段激情四射的招新词——我们是一个背负着沉重命运诞生的团队,我们要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艰险之途,让我们在绝境中崛起,在反击中爆发!不惧前方漫漫,只为戮血一战!康忙,下一个天选之子就是你!
温鹤:“……”
名人不说暗话,他想退会。这股土味情话的味儿,也就理科生写得出来。
温鹤的嫌弃之情过于明显,邢文博看了看他,“要不笔给你,你来写?”
“不写。”温鹤说。他的涛涛才华怎么能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是瓜太好吃还是中二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帖子的广告效果一流,到这天傍晚两人下线时,公会的人数已经满了。
虽然一级公会人数的上限也就20人。
高三生活转眼进入第二周,邢文博晚上再没球可打,突然少了一项日常活动,整个人闷得慌。萧亮没能坚定立场,被几个高二的硬拉了下去,本想连着邢文博一起祸害,邢文博一脸高风亮节地举起今天新发的两套模拟卷,朝萧亮以卷代手地挥了挥,“你上回不是说请客么,正好,给我带个黑椒牛肉炒饭。”
萧亮瞪眼,“你当叛徒还想蹭饭,你咋不上天你?”
“微辣,不要葱。”邢文博说。
萧亮:“……”兄弟,你脸掉了。
下午刚放学,正是食堂的高峰期,邢文博过去两年都是靠打球错开的,现在……只能自习了。
高三生就是学校的宝,高三教学楼是几年前新起的,设备优良,每一层楼都有额外的自习室,方便晚自习时老师坐班,而老师的办公室一律集中在另一栋办公楼。
教室里有点吵闹,几个男孩子嚷嚷着刚上高三不适应,得开个农药多排压压惊。邢文博抱起几本参考书,带上模拟卷,出了教室门。
一路走到楼梯口,邢文博犹豫片刻,没有继续往前,而是上了楼梯。
这一上就上到了五楼。
五楼比一楼安静得多,绝大部分学生都离开了。每一层的构造都是一样的,邢文博径直往自习室走去。
自习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是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上有一堆资料。
邢文博走过去,随手将自己的东西搁下,一眼看到那堆资料旁放着一本封皮很熟悉的笔记本。
是一本长相很普通的灰色笔记本。邢文博根本没多想,下意识地就拿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再有什么动作,身后脚步声响起。
邢文博回头,正好和从门口进来的温鹤碰上目光。
温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笔记本。
邢文博啪地把本子放下,“我没偷看啊。”
温鹤:“……哦。”
他的神色很平静,是每天都展现给全世界的那种一如既往的平静,邢文博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没看出一丝一毫的愠怒。
好像刚才邢文博做的事与他无关。
他确实不介意,邢文博拿的不过是他的读书笔记,没有一句原创的话语,那堆资料也全都是学习资料,不论是邢文博还是别人,就是翻个遍也翻不出什么隐私来。
日记是不可能写日记的,毕竟正经人谁写日记。
“你这人……”邢文博忍不住开口。
“嗯?”
“怎么跟网络上相差那么大。”邢文博说。
看看眼前这人,完完全全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跟昨天与他一起亡命断天崖的那个小……那个河神,真的是同一个人?
温鹤想了想,又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道题,他解不出。
邢文博没有要逼问温鹤的意思,把自己的东西端到隔着一条狭窄过道的另一张桌子上,一屁股坐下,长腿在桌子下一伸,摊开模拟卷,扒开笔盖,娴熟地转了几圈笔杆,扫了一眼第一题,就往B选项上打了个勾。
温鹤一时站在原处不动,看着他。
邢文博一连做了几道选择题,抬头一瞅他,“咋了,被理科学霸的光芒震慑住了?”
温鹤:“……一楼不是也有自习室么?”
这间自习室倒不是说他独占了,而是这个时间段几乎不会有人,他就是故意和别人错开饭点,图个清净。
“我粉丝太多,影响学习,”邢文博说,“借你们地盘用一用。”
温鹤第一次活生生见到一个不要脸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
温鹤默默回到座位,坐下,摊开一本书和那本灰色笔记本,又埋头专心写起来。
钢笔在纸页上滑动出沙沙的声响,和着夏末的晚风一起,凉得舒服。
邢文博一直是个自制力和专注力都很强的人,但这沙沙的声音挠得他从耳朵痒到了心里,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他在想,他刚刚没说实话,至少没说全部的实话。
他其实偷看过。两年前。在球场意外碰伤温鹤后,接下来好几天他跑11班跑得很勤,有一次到自习室找温鹤,温鹤不在。
邢文博也不是故意的,自小沉迷武侠文化的他对一个侠字看得很重,大丈夫行走江湖就得堂堂正正,偷鸡摸狗的事,哼,他邢某人不屑。
但他不小心把温鹤搁在桌角边的笔记本碰到了地上,本子在空中翻开,纸页朝下,啪地贴上地面。
邢文博捡起来时,正好看到其中写满了的一页,排版干净利落,字迹遒劲飞扬。
邢文博自己的字也不差,但温鹤的字确实很好看,已经超越了普通意义的好看,是一种一旦见过就忘不了的气质,显然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邢文博很清晰地记住了纸页上的其中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莫名其妙地,一记就记了两年。
邢文博转头,看着温鹤的侧脸。专心致志的神态,很好看的轮廓,被夕阳打上了一层光。自己的青春一直蓬勃张扬,肆无忌惮,而对面的这个男孩子,让他感受到了从没想象过的安静柔和。
温鹤忽然抬头,逮住他的目光,以眼神询问“你干嘛呢”。
邢文博狡黠心起,几乎不过脑子就脱口来了一句:“还说你不文青?”
温鹤的日常轨迹也很有规律,每天傍晚放学后到吃饭前是做读书笔记的时间。这个年代还这么正儿八经写读书笔记的人,整个W高就数温鹤绝无仅有。
可温鹤不喜欢别人说他文青。抒发感情叫抒情,硬要抒发没有的感情叫矫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标榜诗与远方的文青大多属于后者。
邢文博当然知道这是温鹤的点。他是故意的。上个周末,他记忆最深刻的不是断天崖一役,而是温鹤一言不合就召唤小精灵揍他的那个时刻。
莫名地……可爱。撒娇的那种可爱。
邢文博实在很好奇,如果是现实中,面对面,温鹤被惹急了会做些什么?
这要换萧亮,估计直接就一脚踹过来了。
温鹤一怔,整个人卡住了。
该……怎么办?这题他也不会!
邢文博想着哪怕他一块橡皮砸过来自己也会配合着嗷一嗓子,可温鹤仿佛宕机了,僵在那里,半天没动。
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不文青。”
邢文博一愣,温鹤这战斗力忽高忽低,突然这么可怜巴巴的,让他的负疚感瞬间满值,根本忍不下心继续进攻。
这特么,温鹤场外开挂,没法玩。
邢文博不逗温鹤了,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等到邢文博差不多把一张卷子刷完,手机倏然亮屏。
萧亮:人呢
萧亮:滚出来领你的饭
邢文博:五楼自习室,谢谢
萧亮:博,你最近膨胀了啊
萧亮:是不是哥给你的爱太多了?
邢文博: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亮:我跟你港,你们班现在还有一群饿狼,已经在盯着你的炒饭流口水了
萧亮:你再不来我就不负责了
“靠。”邢文博刷地起身,温鹤被他吓了一跳,茫然地看他,邢文博赶紧收回后面更激烈的话,三步并两步飞身冲了出门。
他正在写的那张卷子被主人这阵风带起,嗖一下飘向地面。温鹤低头扫了一眼,弯下身给他捡了起来。
邢文博带着饭回来的时候,温鹤正抱着资料起身要出门。见邢文博回来,温鹤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怎么?”邢文博回到桌前,放下饭盒问道。
温鹤指了指他的英语模拟卷,“你的卷子,有几个地方错了。”
“嗯?”邢文博抓起试卷,“哪?”
温鹤伸出食指,快速地点了几个地方,“这,这,还有这。”说着,刷地翻了个面,在他写到一半的作文上轻轻一划,“语法错了。”
邢文博跟随着温鹤的指尖一一看去,无需温鹤进一步解释,一说他就明白了。
作文里用到的那个短语搭配他也背过,刚刚是一时遗漏。
但视线里更抓人的东西是温鹤的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清瘦的手背白得发亮,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纵横交错,若隐若现。
右手中指的第一关节处还有因长期写字磨出来的茧,和这样一双手看似格格不入,又顺理成章。
温鹤说完这几句就没有下文了,抱着自己的资料便打算功成身退。
“喂。”邢文博叫住他。
温鹤回头。
“看你刚才馋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邢文博提了提那盒冒着香气的炒饭,“分你一半?”
文人清高,岂能受嗟来之食?温鹤正要义正辞严地拒绝,他的肚子比他先一步回答。
“咕——”
温鹤:“……”
这就很尴尬。
没办法,太诱惑了。不仅是万恶的牛肉炒饭诱惑,能省出来回饭堂一趟的那几十分钟时间更诱惑。
清高的温鹤终究败在了真香定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