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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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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拼杀后,以两败俱伤为结局。刘曜不愿意再留在洛阳,反正传国玉玺已经找到了,司马炽也被抓住,干脆率军回平阳。

羊献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看守的护卫骑马跟在车旁前进,随着匈奴大军一路回向汉国都城平阳。

羊献容掀开一侧车帘向马车外看,初升的朝霞在天边,金灿灿一片。

昨夜刘曜和王弥拼杀,死了千余人才停战。

念及此,羊献容垂下眼眸。若是她,绝对舍不得如此自相残杀,虚耗兵力。

刘曜回头,看到羊献容掀开了车帘,驱马过去俯下身问:“怎么不歇会儿,是有什么不适么?”

羊献容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

大军队伍后面,司马炽被关在囚车上,衣衫褴褛;更远处,甚至她不知道的地方,清河孤零零地躲在那。此刻,她能坐在马车内,全凭与刘曜当年的情分,但依旧不过是阶下囚。

自讨了个没趣,刘曜抿抿嘴,挺直背骑到军队后头去,马蹄声“哒哒”。

满目都是繁杂的树,间或来一阵风吹到颊上,羊献容放下车帘,缩进马车内闭眸休憩。她很累,全身酸痛无力,脑袋昏涨涨的,可偏偏睡不着,心尖悬着根紧紧的弦。

她该做点什么……她能做什么呢?

“献儿。”马车突然停顿,刘曜跳上车掀帘坐进来,提着个食盒。

羊献容被这一动作惊醒,睁开眼。

刘曜打开食盒盖,拿出一张肉饼,又从腰间取下水壶,递到羊献容面前:“将就吃一口吧。”

羊献容晃了晃脑袋,眨眨沉重的眼皮,抬起手去接。她手指停在肉饼前一寸处。肉饼是冷的,冷油凝在纸上,泛着令她恶心的油光。

刘曜担忧地皱起眉,看着她。

羊献容手一转,拿过水壶打开塞口,仰头喝下一大口。冷水穿过喉咙流进肚子里,冰凉凉的,羊献容呛了一大口,捂着嘴咳起来:“咳、咳。”

“没事吧?”刘曜吓得扔下手上的肉饼,扶住羊献容轻抚她后背。

手下的触感让他心惊,脊梁骨凸出来,背上一点肉都没有,瘦骨嶙峋。

“没事。”羊献容抹抹唇畔,推开刘曜的胸膛,“你出去吧,让我睡会儿。”她的一双手没有力气,说不上推,只是松松地搭在上面。

感觉到胸前轻微却不容忽视的抗拒,刘曜心沉下来,从羊献容触碰的地方蔓延到整个身躯,一瞬间冰凉。

“好。”他声音低不可闻,退后拉开半尺距离。

羊献容微微颔首,扶着车篷躺下来,蜷缩在榻上。呼吸渐弱,慢慢睡着了。

刘曜静静看着她的睡颜。道路崎岖,马车里很不安稳,上下前后抖动。

“将军?”马车外有人轻声唤道。

刘曜抽回神思,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声,低声吩咐:“等会儿。”

匈三恭敬地点点头,退到一旁。

刘曜转回头看向车内,拿起车角匣子内的披风,轻手轻脚盖在羊献容身上,转身跳下车。

“何事?”刘曜带着匈三远离马车一段距离,点点下巴问。

匈三沉重道:“王弥将军擅自领兵向东,去项关了。”

刘曜拧起眉头:“他这是不满我。”他抬头向东边看一眼。

“什么时候走的?”刘曜看着项关的方向追问。

匈三将打探到的消息尽数禀报:“今早您出城时,王弥将军就没跟上来。方才拦下他的军使才得到消息,王弥将军领兵向东去了。”

“算了,我管不着他。”刘曜沉吟一会,摆摆手,“看好军使就行。”

末时三刻,羊献容睡醒了,是饿醒的,肚子阵阵痉挛。她将右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面色自若地坐起身,身上的披风霎时滑落。

刘曜正坐在对面写奏章,禀报攻洛阳时的一应战事军情。看到羊献容醒了,他放下笔问:“饿了没?你一日一夜不曾进食。”

羊献容点点头。

刘曜也猜到了会是这个反应,但军队里都是干粮,他怕羊献容身体虚弱吃不下:“这样,我一会儿给你摘些野菜、打个野鸡怎么样?”说着,刘曜俯下身,从脚边的食盒里拿出张面饼:“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羊献容抬头看着刘曜,心中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伸手接过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咬。

刘曜安心了些,探出身对外头吩咐:“找个地方扎营吧,不着急赶路。”他挥手召来一队兵:“你们到附近山林里看看,打个野物什么的,发现野菜也摘回来。”

“是。”士兵们拱手领命。

羊献容吃完手上的饼,拍拍手想下车。

刘曜先一步跳下车,伸出手臂扶羊献容。

羊献容看面前的劲健的手臂一眼,摇摇头:“不用了。”她扶着车辕准备自个跳。

刘曜抿住嘴。

然后,羊献容只觉得腰间环上一圈手臂,下一刻脚尖就离开车底,身子悬空一会儿,然后安安稳稳地站到了地上。“你——”,羊献容惊诧的抬起头。

刘曜神色一片坦然。“小心为上,没有木杌,你这样跳下来容易摔伤。”刘曜解释道。心里想,献儿真轻,这些年消瘦了很多。

“多谢。”羊献容咽回到口的话,道声谢,自顾走到一边找个石头坐下。

刘曜默默看着她,见她坐下了,于是挽起袖子转身去跟士兵一起搭营帐。

羊献容举目四下看看,忙碌的匈奴兵,以及重峦叠嶂的山。

全是不相识的人,未见过的景。

羊献容觉得心里生疼,举目无亲。她不知不觉地,只能看向刘曜。

刘曜袖子挽得高过手肘,抱起一根树桩插进土地里,举起锤头捶两下,树桩扎得稳稳当当。

旁边的匈奴兵给他喝彩,口哨声起起落落,“将军勇武!”

刘曜突然回过头,正好跟羊献容对视上。

羊献容看到他眼里溢出的笑意,亮得像繁星。

她本来觉得,刘曜变了许多,从前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如今含蓄内敛,沉稳持重。

但此刻,她似乎又见到他年少时的模样,眼睛里神采飞扬,充满活力。

羊献容全身的肌肉绷紧起来。那一年郎情妾意,花开正好。他说,他喜欢折花,喜欢歌伎……那朵花后来丢到哪了,似乎被刘曜别在腰间?

打野物的那队士兵回来了,将射死的野鸡和摘到的野菜递给刘曜。

刘曜左手提鸡右手拿菜走过来:“走,我们到河边去把这些清理了,在这吃省得他们嘴馋。”他将手上的食物提高抖了抖。

羊献容抬头看向远处的匈奴兵,分明各司其职没有人注意这边。“好。”她站起身,拍拍裙角。

刘曜将野菜递给羊献容,让她拿着,自己另一只手提着从伙头那讨来的铁锅铲,领着她走向河边。

蹲在河岸边,刘曜极其熟捻地洗野菜剔烂叶、将野鸡拔毛洗胃,然后生火炒菜,另一头燃起火烤鸡。

羊献容坐在一旁,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默默看着。看着看着,神思就飘开了,她想着,究竟在流放北疆后,刘曜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日的模样?

天色渐渐黑起来,七月流火,夜里有些冷。幸而是坐在火堆边,羊献容拢紧衣裳抱着自己。

刘曜把菜炒熟端到羊献容面前,顺手搬来个大石头当放菜盘的案几,问:“是有些冷么?”

“还好。”羊献容抬起脸,看向刘曜回答。

“我去给你找件衣裳。”刘曜当机立断,“你看着火,别把鸡烤焦了。”

羊献容伸手拉住刘曜衣袖,“不用了,不必麻烦。”

“为何?”刘曜低头反问,“没几步路,照顾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闻言,羊献容的手松开来,不习惯道:“那你去吧,多谢。”

刘曜深深地看她一眼,抬步走向营帐。他拿回白日里羊献容盖过的披风,还提来半桶白饭。

羊献容系上披风后,身子暖和了很多,凉风似乎再也吹不进来。可是,明明只是加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而已。

鸡烤好,两人坐下来相对无言,刘曜抬手给羊献容夹了一筷子菜。

羊献容扒饭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刘曜。刘曜神色自若,一点都不觉得逾越。

“算了。”羊献容告诉自己,按下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

进过食回到营帐,洗漱后便睡了。

夜半,因为白天睡过一阵,羊献容此刻睡不着,坐起身,轻轻将床帘掀开一条缝。

刘曜和衣睡在外头的榻上,剑就放在头侧。

见此情形,羊献容心间又冒起一股怪异的情绪,涩涩的。她拉好床帘躺回去。

后来羊献容终于明白,这份怪异的感觉是因为,这许多年来,从不曾有人对她如此关怀备至,照顾得好好的。

半月后,大军回到平阳。军队驻扎在城外,刘曜领着一百人押送司马炽,并带着羊献容进城。

羊献容坐在车里进城,她想,这或许是她最后自由的一日了。从今以后,就要被匈奴人囚禁在一个小院里,终生看固。

……又一个金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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