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唤你?”隋禾难以置信地看着原争,“我什么时候呼唤你了?”
原争说:“你回人间之前,我在你的右耳留下了印记。如果你在心里呼唤我,我就会听到。这十几天来你每天呼唤我,难道不是想回深渊吗?”
隋禾呆滞了几秒,脸先是变红,接着变得惨白。他轻声问:“你听得见我在说什么吗?”
“听不到。”
隋禾悄悄松了一口气:“你不是早就把印记消除了吗?”
原争眉梢轻微地挑了挑:“其实以前可以根据鳞片定位你。你回人间的那一天,我才真正给你下了印记。”
隋禾不自觉摸了一下右耳耳垂,当真摸到一个细小的突起。他像烫到一样缩回手:“那你后来为什么要给我留下印记?”
原争露出一个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以为,我会让你完全逃离控制吗?”他说,“来过深渊,你就永远属于深渊。”
隋禾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杯子。
原争看见隋禾僵硬的表情,辨认了一阵,从记忆里翻出一个对应的词,“你这是……害怕?”
隋禾嘴唇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原争抚琴的手慢慢停下了。他牢牢盯着隋禾,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探寻,语气却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轻柔:“你在害怕什么?”
隋禾在原争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但他知道,这个怪物从来都没有人类的感情,就更不可能明白人类在想什么。“我害怕你会杀了我。”他隐蔽地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道,“我只是个渺小的人类,先前对你有用,所以你不会杀我。但我现在只是一个得罪了你的人类,让你迁怒其他人,甚至愿意给我们三个月休养生息。作为这么荣幸的一个人……”他短促地笑一声,“我不该害怕吗?”
原争的面色沉了下去。半晌,他说:“我不会杀你。”他的声音里隐含着不明显的怒气,像掺了雪,“如果你继续待在人间,根据……”顿了顿,他跳过那个词,继续说,“你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你让我进深渊是不想我死?”隋禾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他半酸不苦地扫了原争一眼,“为此甚至答应给我们三个月时间?我的命有那么值钱吗?”
“你是我救的。”原争的尾指勾在琴弦上,铮鸣响彻空旷的洞穴,像一道低回的呜咽。
“你的命属于我。”这个怪物不容拒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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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去哪里?”隋禾落在离原争五米远的地方,问原争。
昨天和原争不欢而散后,他就再没跟原争说过一句话。
躺到石床上的时候,他想:虽然原争说了不会杀他,但在这危机四伏的深渊,原争哪会有心情一直保护他这个弱小的人类?更何况,他还能再回到人间吗?还能告诉父母不要担心吗?
辗转反侧一整晚,今天一大早原争就让他出发。
然而在这近乎空无一物的荒原走了很久,走得他腿都酸了,他仍对目的地一无所知。
于是对未知的恐惧战胜了他不想跟原争说话的想法。
原争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简短地回答:“埋骨地。”
“埋骨地?”隋禾重复了一遍。
周围除了山丘就是荒草,伴着空中一明一灭的闪电,莫名有种鬼片氛围。
他稍微加快步伐,离原争近了一点:“埋骨地在哪里?远吗?”
原争看了隋禾一眼,在隋禾身上轻点了一下:“荒原以东,不远。”
隋禾的脚步瞬间轻盈起来,就好像有一阵风托起了他身体。他看了一圈,身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双脚确确实实离地了一线。想不通就归结于怪物的特殊能力,他没放在心上,问:“不远是多远?刚才走了多少?”
原争说:“差不多六分之一。”
“六分之一?”隋禾眼前一黑,“走了那么远,居然只有六分之一?”
见原争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好说得更清楚些:“我是个人类,我走不了那么远。而且我需要吃东西。”
原争愣了一下,好像这才想起来。他停下脚步,向隋禾伸出手。
隋禾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
原争的手微不可见地停了一下,又执着地抓住隋禾的手腕。隋禾挣了挣,没挣开,警惕地盯着原争。
原争似乎有些无奈地解释:“带你回去。”
“怎么回?回哪里?”隋禾话刚出口,就感觉到一种天旋地转般的晕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回到山洞。
“你会瞬间移动?那我们为什么要走到埋骨地?”隋禾问。
原争唤来一只奇形怪状的怪物,用深渊的语言交代了几句什么,怪物领命而去。
“山洞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山洞外面还是刚才的地方。”原争说。
两人走到昨天的石桌边,隋禾坐下问:“你不是可以带我飞吗?像在人间那样。”
“不行。”原争从岸边走入水中,“深渊半空风大,你会被直接吹下去。”
“好吧。”隋禾看着原争整个人没入水中,忍不住有些心痒痒,又赶紧按捺住自己想看原争原型的想法。谁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原争不愉快,被扔出去自生自灭?
不多时,刚才那个怪物蠕动着笨重的身体进来,在洞口放下了几个背包。
隋禾连忙站起来远远躲开,直到怪物消失不见才走过去。
打开其中一个背包,里面装着不少食物,还有几件女士衣服。第二个背包里面有各种便携工具。第三个背包沾了血,里面是可怜巴巴的一点食物和两个子弹匣。
“这都是从人间抢回来的?”隋禾问。
湖面传来破水声,隋禾回过头,正看见原争走出来。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原争的脸色就显得好看不少。隋禾心里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原争似乎是一个离不开水的怪物。
原争的眸子向他转过来,里面无波无澜,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却不知何时消弭了。他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我让它找来人间的食物,至于是怎么找的,不是我该关心的内容。”
这些背包一瞬间变得烫手了。隋禾无声地叹口气,还是把食物全都整理出来。在末世磋磨了这么久,再多心理障碍也会化为乌有。
不过,他还是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能让它不杀人吗?”
原争离开水面后,水珠自动消散,没有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半点痕迹。他似乎很好说话地回答了一句:“可以。”
隋禾等待着原争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原争近乎彬彬有礼地说:“条件是你要一直留在这里。”
“为什么?”隋禾的表情冷,眼神更冷。其实他没指望能活着回去,但总是忍不住妄想转圜的余地,“我只是一个人类,你要我留多久?一直到死吗?我留下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原争在他对面坐下,阒黑的眸子上泛着不似人类的光。隋禾意识到,哪怕原争伪装得再像人类,眼神也会成为他的破绽。随波摇晃的满室冷光中,原争看着他,似乎斟酌了片刻,才以平和的语气说:“你也可以选择第二种条件。如果……我会因为人类愤怒,作为人类,你找出理由,三个月后我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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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一人一怪物又踏上了旅途。
周围的景色始终没有变化。隋禾沉默地走着,心里一直想着原争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他认识原争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原争有太大情绪波动。这样一个怪物,怎么会因为人类愤怒?巨树难道会在意蚍蜉吗?还是说……
他忍不住问:“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感到愤怒的?”
原争的回答十分含糊:“我做过一个梦……不止一次。记不清具体内容,梦醒后十分愤怒。那种感觉是愤怒吧?”过去几千年都活得像一滩死水的怪物,开始给一个人类描述自己新奇的感受,“好像有火在烧,想要毁灭一切。在梦中,我似乎真的毁掉了一切,还是不满足。”
隋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嗯”了一声。原争的梦应该跟预知者的差不多,不过,原争自己不记得吗?
这样一来,最近发生的事就串联起来:原争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他在人间会死,不允许救过一命的人类逃离掌控,于是逼迫他进了深渊。预知者因为预知梦知道了他的重要性,提前避免了那个潜在的危险,保住了他的性命。那么,与这件事相关的存在,为什么都会做梦?所谓预知梦,把怪物和人类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又究竟是何种力量?有什么目的?原争的愤怒……是与他“梦中”的死亡有关吗?
种种猜测在他心底瞬息掠过,他没有贸然问出口。他还需要多观察一段时间。只希望,他能活着见证这些谜团的揭开吧。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没留神脚下绊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他收势不及向前倒去,眼前的地面却突然耸动起来,从沙土之间钻出一个巨大的阴影。隋禾一时之间看不清阴影全貌,只有一层一层叠着的圆形大嘴、大嘴中层层叠叠尖牙反射出的致命冷光、和嘴中看不到底的黑洞。
恶臭的腥风扑面而来,裹挟的劲气几乎锁死了四面八方。他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向巨嘴中——
眼前忽而闪过一道灼目到刺痛的白光,接着,白光消失,遮天蔽日的黑影一瞬间崩为飞灰,月光穿透飞灰,无遮无拦地洒下来。
碎屑漫天飞舞,却没有一片落在隋禾身上。
隋禾闭上眼,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道光。
原争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话音低低响起,难得带了一点情绪。
“刚才,我好像有点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原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禾禾会教他做人(两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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